霍思烈一頭霧水:“這是怎么了?”
“這位小弟弟你先避開以下,好嗎?”一位警員過來示意他往外走,回頭看了一眼,“應(yīng)該是有什么突發(fā)情況……聽話,想不想喝點水?”
鹿行吟看了里邊一眼,頓了頓,隨后說:“不用,謝謝。”
他退出了休息室,在外邊的長椅長椅上坐下。
里邊一片兵荒馬亂,葉宴盡力安撫著霍思篤,霍思烈在旁邊關(guān)切地注視著,所有人都圍繞著他們忙上忙下,沒有人注意到他。
沒過多久,門口又來了一列步履匆匆的人,為首的助理努力地向面容冷峻的男人解釋:“不是這樣,我們確實沒有接到相關(guān)的消息說小少爺也去學(xué)競賽了,之前都是說只有小姐學(xué)天文,但小姐發(fā)揮失常,這個是誰也沒想到的……”
鹿行吟猛地抬起頭。
他認(rèn)出了旁邊的男人是誰,哪怕只有一面之緣,他也認(rèn)識。
他的爸爸,霍江。
霍江根本沒注意到外邊的他,或者說,哪怕是看到了,一時間也認(rèn)不出來這是自己的親生孩子,他聲音透著強烈的不耐煩,揮揮手說:“滾!我要把你們都開除!我把那個小孩弄到青墨七中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你們告訴我你們不知道他去競賽了?”
“我們?nèi)鐚嵱涗浨闆r,確實是向夫人匯報過——”
“滾! ”
鹿行吟聽到這里,隱約感覺到了什么,指尖微微地僵硬起來——理智告訴他,或許自己正在逼近某種早已預(yù)料到的真相,但他此時此刻,大腦一片漿糊。
玻璃門被重新推開。
霍思篤害怕見霍江顯然更甚于害怕見鹿行吟,她沒有聲音了,往葉宴身后躲去。
葉宴有些疑惑:“你怎么過來了?不是在談生意——”
話音沒落,“啪”的一聲清脆響聲,霍江狠狠地?fù)澚怂话驼疲?/p>
美麗的女人臉上浮起紅痕,這一剎那全場都驚呆了,后邊的助理趕緊拽住霍江。
葉宴不是受氣性子,反手也是一巴掌,打得霍江腳步踉蹌,她聲音跟著一起冷了下去:“你瘋了嗎?”
“我要問問你,你瘋了嗎?”霍江氣得雙眼通紅,“你瞞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不要遺產(chǎn),你兩個孩子也不要了嗎?”
“少拿這個綁架我!”葉宴的聲音冷峻尖銳,她指向玻璃窗外,“那才是我親兒子,我親生的!”
她情緒激動,眼淚也冒了出來,聲音漸漸低落,“這是我的孩子,他才十七歲,他有腦血管瘤……”
霍江大約此時此刻才發(fā)現(xiàn)鹿行吟也在場,但他一點兒也不避諱,直接冷笑著說:“這時候后悔?沒門兒!你跟你兒子講講,當(dāng)初是怎么生下來就把他送養(yǎng)福利院?你看他還要不要你這個媽?”
鹿行吟站了起來。
霍思烈也懵了:“爸,什么意思?”
霍思篤突然笑了,她開口說:“遺產(chǎn)?;羲剂?,我們兩個,都是給他們爭遺產(chǎn)的。他們不想讓霍思風(fēng)繼承遺產(chǎn),就來要求我們?!?/p>
“不是,不是。”葉宴轉(zhuǎn)過頭來,握住鹿行吟的肩膀,察覺他臉色不對,“媽媽跟你解釋,不是這樣的?!?/p>
“有什么不一樣!”霍思篤聲音尖銳,慘笑著說,“考試一次按試卷難度給分,競賽省三等獎加一百分,誰分?jǐn)?shù)高,誰一年后就擁有繼承權(quán),所以你們才這么逼我學(xué)……霍思烈你還什么都不知道嗎?你一年前就出局了!”
“你個傻子,你知不知道過年他們?yōu)槭裁床粠??因為你出局了,你出局了?”她又有一些歇斯底里的征兆,反復(fù)重復(fù)著這句話,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最后只剩下嗚咽,“我也,出局了……都是,霍思風(fēng)的了……他們不要我們了……”
“霍思風(fēng),你知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窗涯闼颓嗄俊被羲己V一邊哭一邊看向鹿行吟,唇邊帶著古怪的笑意,或者說發(fā)泄的恨意,外邊一聲炸雷,“青墨七中,本市最爛的重點學(xué)校,最爛的班,知不知道為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把他養(yǎng)廢。
——讓他一輩子,不得翻身,在懵懂懵懂中長成一個普通得和常人無異的學(xué)生,失去他本該有的一切。
或許是風(fēng),或許是雨水的潮氣透入。
鹿行吟身上的血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他抬起頭,看見葉宴慌張又心痛的眼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慢慢地往后退,躲開她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盡力微笑著:“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那虛浮的、空茫的幻景終于落地,過于明亮的教室窗櫺、刺眼的試卷紙張的影像,在這一剎那黯淡了下去,踏實了下去。
如同他一直以來的感覺,其實那才是真的。他妄想的東西是空中樓閣,他得到的是鏡花水月。
他覺得很累。連著幾個通宵,或者一個姿勢在實驗臺前做實驗時,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雨幕中涼氣襲來,他仰頭看前邊的公交站牌,視線一瞬間恢復(fù)了清晰。
他上了公交車,掏出身上的零錢投幣。公交車上人少,他獨自坐在最后排,一路搖搖晃晃地去了青墨七中。
顧放為不在家,這樣的小長假,他是要跟著顧爺爺回A國的,鹿行吟有出租屋的鑰匙,進(jìn)去之后,他換下了被雨淋濕的衣服,慢騰騰洗了個澡,隨后縮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他頭疼,喉嚨疼,渾身都疼,涼氣一沖,頭暈?zāi)X脹起來,或許是在發(fā)燒。
有人給他打電話,是葉宴,他沒接,掛斷了,隨后那鈴聲不斷地響,鹿行吟一動不動地聽著,只覺得吵鬧,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
他在夢里夢到曾經(jīng)在醫(yī)院聽的一個故事,是病友講給他聽的;說是在某個地方,某一戶人家,父母郎才女貌,卻生了一個長了腦血管瘤的女兒。女兒漂亮,聰穎。母親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就告訴了她這件事,要她自己選擇不治療,或者用95%的的手術(shù)死亡率去冒險。
“那個女孩選擇了就這么活下去,她樣樣都好,學(xué)習(xí)優(yōu)異,被很多人追求,性格美好。然后在她二十歲那年,血管瘤破了,她簽了遺體捐贈協(xié)議,聽說那時候做器官移植的醫(yī)生都說,這女孩子的肺很干凈,是他見過的最干凈的?!?/p>
“我們要是有一天死了,能留下來什么呢?”
那時他想了想,奶聲奶氣地說:“我做過眼底檢查,醫(yī)生說我的角膜很厚,一般人的角膜只能捐獻(xiàn)給一個人,我可以削成兩份,捐給兩個人哦!”
“但是有一份要留給奶奶的,奶奶說她老了就看不清東西了,我要把我的眼睛留給她?!?/p>
……
鹿行吟猛然驚醒,渾身冷汗。
他抓起手機查看,無數(shù)個來自霍思烈、葉宴甚至顧放為的未接電話中,他死死地盯住了兩個字,
【親安-家人守護(hù)系統(tǒng)】
來自-未接電話-二十分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