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左護法一推開石室的門,就聞到一股血腥味。他看見段凌倒在地上,胸口一片殷紅的血跡,已經(jīng)沒了氣息。陸修文坐在石桌旁,正用衣袖擦拭一柄長劍。那是段凌的佩劍,劍刃上還留著一滴血珠,陸修文神色如常,慢慢、慢慢地將這一抹紅色拭去了。
……是他親手殺了段凌。
左護法見到這一幕,心中涌起一陣快意,就像他得知教主身死的消息時一樣。
他走過去問:“段凌死了?”
“是?!?/p>
“你吸干了他的功力?”
“當然?!?/p>
陸修文將那柄長劍擦得寒光凜凜,站起來道:“聽說今日來了不少正道人士?我剛吸完功力,正好去活動一下筋骨。”
“不必著急,”左護法道,“你先跟我切磋一下?!?/p>
陸修文挑眉道:“你確定?我如今可比你強得多了?!?/p>
左護法笑了笑,笑容極為古怪:“如此……正合我意。”
陸修文臉上驟然變色:“好呀,原來你在打我的主意,不過你可未必敵得過我。”
“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左護法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支碧綠的玉笛,放在嘴邊吹了一下。
并無笛聲響起。
但陸修文仿佛聽見了什么聲音,整個人定在了原地,就如柳逸那般,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起來。
左護法收起笛子,對表情木然的陸修文道:“我若沒有制住你的手段,怎么敢讓你活過來?你一醒來,我就對你下了蝕心蠱,此后只要一吹笛子,無論何時何地,你都要聽我號令?!?/p>
說罷,左護法抓起陸修文的一只手,用自己手指的少商穴抵住他的脈門。這是魔教吸人功力的法門,接著只要引導陸修文的內(nèi)力注入自己體內(nèi),他就可功力大增了。
左護法仿佛回憶起了某些往事,眼底有微光閃動,自言自語道:“我等這一日,已經(jīng)等得太久了?!?/p>
語氣是說不出的寂寥。
然后他定了定神,正打算動手吸取陸修文的功力,卻見劍光一閃,陸修文另一只手上握著的那柄長劍往上一挑,劍尖正抵住了他的咽喉。
左護法始料未及,朝陸修文臉上一望,卻見他目光清澈,嘴角噙著一絲微笑。
他頓時明白過來:“你……未受蠱蟲控制?”
“若非如此,豈不是已被你吸干內(nèi)力了?”陸修文抖了抖手中長劍,道,“左護法還是快些放開我的手吧,否則我怕一不小心,會在你身上刺一個透明窟窿?!?/p>
左護法緩緩松開手:“看來你已經(jīng)恢復記憶了。”
“這是自然。”
“我的蝕心蠱應當不會出錯,你是如何清醒過來的?”
“蝕心蠱雖能控制人的心神,但是卻有一個缺點,就是蠱蟲害怕某種草藥的氣味。那草藥因此得名,叫做蝕心草?!?/p>
“蝕心草確實能驅(qū)走蠱蟲,可是這草藥十分難得,你在不知道自己中蠱的情況下,根本接觸不到?!?/p>
陸修文衣袖一振,從袖中滑落一物,在左護法眼前晃了晃。
那東西被火燒過,有些難以辨認,左護法仔細瞧了瞧,才道:“這是……香囊?”
“對,就是我當初在魏家時做的那個香囊。”
“但我記得這香囊……”
“這香囊是你替我買來的,連香料也是你幫我準備的,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制出這香囊,又用香料掩蓋住蝕心草的味道,你自然不會有絲毫懷疑,不是么?”
“你那蝕心草是從哪里來的?”
陸修文道:“你既然精通蠱毒,那藥房里必定會有蝕心草,我對柳逸描述了一下這草藥的形狀氣味,他果然一找就找著了?!?/p>
“原來如此,”左護法瞇了瞇眼睛,道,“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你這么早之前就已經(jīng)謀劃好了一切。不過你當時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怎么會想到做這香囊的?”
“因為我早就知道,魏神醫(yī)你就是左護法?!标懶尬南肓讼?,又改口道,“不對,按理說,我應當叫你師叔才對?!?/p>
左護法瞳眸一縮,眼中殺意驟現(xiàn):“你說什么?”
“難道不是嗎?”陸修文笑了笑,慢悠悠道,“你練的也是本門的七絕功,而且跟我一樣,早在十多年前……就已被教主廢了武功?!?/p>
左護法臉上的肌肉微微顫動,原本毫無表情的臉孔,這時卻變得扭曲起來,像是被觸動了最隱秘的心事。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道:“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以你的年紀,應當不會知曉這些?!?/p>
“我原本確實不知,只是為了醫(yī)治自己的病,翻閱教中古籍的時候,偶然翻到了一本書。那書是一位醫(yī)術(shù)高明的前輩所著,上頭記載了不少疑難雜癥的治法,其中有一種方法,正可以治我的病。只是這法子十分兇險,需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待人斷氣之后再行施救,一不小心可就真的死了。連那位前輩也僅是推測而已,并未真正證實過。而且他想出這個怪異的法子,并不是為了治病救人,而是為了讓自己恢復武功。”陸修文瞧了左護法一眼,道,“由此我才得知,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被教主吸走了功力,卻僥幸留下了性命?!?/p>
左護法輕輕“啊”了一聲,道:“原來那本書竟是落在了你的手里?!?/p>
“后來我住在魏家治病,在書房里看見你的筆跡,竟與那書上的一模一樣?!?/p>
“那你自是對我的身份起疑了?!?/p>
“嗯,我思來想去,教中也沒有你這么一號人物,除了那個從不露出真面目的左護法。我再前后一想,就猜到杜楓其實是你找來的。人人都道天絕教左護法智計雙絕、本領高強,可是誰料得到,你其實根本沒有武功?!?/p>
左護法聽了這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陸修文的長劍正抵在他喉間,只需往前一送,就可要了他的性命,但他卻視若無睹,道:“我從前的功夫,可并不比你差。只是七絕功這門功夫,一開始精進極快,等練到第七層時卻再難突破,必須同門相殘,吸取別人的功力才行?!?/p>
陸修文猜測道:“你同教主相爭,最后卻落敗了?”
左護法冷笑一聲,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連我們兩人的武功亦在伯仲之間,有時是他贏了我,有時是我贏了他。后來爭奪教主之位,若真是成王敗寇,我也是服氣的,誰知……他竟然騙了我?!?/p>
他說到這里時,緊緊咬住牙關,眼底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陸修文瞧著他霜白的鬢發(fā),心想多年之前,必是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他這么一恍神,卻是變故陡生。剛才還咬牙切齒的左護法,忽然神色一凜,用掌風震歪了劍尖,一掌向他頭頂拍來。
這一掌乃是殺招,眼看就要落在陸修文身上,陸修文卻是氣定神閑,泰然自若。他甚至還彎起眼睛,朝左護法身后笑了笑。
身后?!
左護法驀地停住動作。
他感到胸口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只見一截劍尖明晃晃的露在外面。
有人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這石室里總共只得三個人,左護法沒有回頭,只是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段凌……”
段凌長身玉立,全然不像受傷的樣子,道:“我還沒死,看來令左護法失望了?!?/p>
陸修文將手中的劍一扔,說:“師弟你怎么這么遲才動手?我舉劍舉得手都酸了?!?/p>
段凌拔出劍來,快步走到他身邊去。
左護法頓時血流如注。段凌那一劍刺得太正,并未傷到他的要害,他一時便還未死,慢慢后退幾步,靠在那石桌上,道:“原來你沒有殺段凌?!?/p>
“我?guī)煹苋羰撬懒?,我豈會跟你說這么多廢話?早已將你碎尸萬段了。”
“他胸口的傷……”
“不過是劃破手掌,涂了些血在衣服上。我早在動手之前,就已經(jīng)恢復了神智?!标懶尬牡?,“那香囊的香氣太淡,無法立刻見效,不過蠱蟲害怕蝕心草的氣味,中蠱之人只要一聞到這個味道,就會心生厭惡,千方百計的毀掉香囊。而一旦香囊損毀,香氣自會四散開來,助我解開蠱毒。所以我才叫師弟日日將這香囊戴在身上,片刻也不能離身?!?/p>
“你為了護他周全,當真是費盡了心機?!?/p>
“我那時可快要死了,自然要將一切安排妥當。”陸修文眉眼一揚,眸光湛然,一字一字道,“誰也休想傷我?guī)煹埽幢闶俏易约骸且膊恍??!?/p>
段凌心中一動,悄悄握住了陸修文的手。
左護法的目光在他倆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問:“你早知道我會救活你?”
“只是有此猜測而已?!标懶尬牡溃氨唤讨魑吖αΦ娜?,武學根基盡毀,從此成為廢人一個,就算想重新練武,也是絕不可能了。而你苦心孤詣多年,就是想重筑根基、恢復武功,可惜你想出來的那個法子實在太過兇險了,一不小心,可就真的命喪黃泉了,所以你始終不敢輕易嘗試?!?/p>
左護法道:“嗯,這些都是我寫在那本書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