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文拿筷子的手一頓,抬頭看向他。
段凌繼續(xù)道:“咱們這幾日先在客棧里休息,等有了確切的消息,再接著上路也不遲?!?/p>
“師弟這是何意?”
“當然是找神醫(yī)治你的病,此事雖然渺茫,但總好過一日日的等死?!倍瘟桀D了頓,因怕陸修文誤會,連忙又加一句,“我這可不是為了你。是我答應了修言,不愿讓他失望而已。”
“我明白,一切都是為了修言?!?/p>
陸修文說罷,低下頭專心吃飯。他垂下了眸子,叫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唯有嘴角似有若無的往上彎了彎,似乎是微笑的模樣。
段凌一陣心煩意亂。
他從前在魔教時,最恨的自然是那教主,排下來則是時常折磨他的陸修文,每晚入睡之前,都要將這兩人咒罵一遍。沒想到兜兜轉轉過了十年,他現(xiàn)在竟要尋訪名醫(yī),來救陸修文的性命。
段凌越想越覺得沒道理,只好自我開解道,他這么做不過是為了還陸修言的恩情。陸修言最在意的就是這個哥哥,他若能治好陸修文的病,也算是報答了當年的救命之恩。
他這么一想,心情總算暢快了不少。
江湖上從來不缺傳說。
其中關于神醫(yī)的傳聞更是多如牛毛,有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傳得神乎其神,但其中有真本事的,卻是寥寥無幾。何況這等高人多半性情古怪,豈是尋常人說見就能見的?
段凌聯(lián)系的幾個朋友,都是走南闖北過來的,對于江湖上的消息最是靈通,饒是如此,也是一等大半個月都沒有回音。
陸修文對此并不在意,反而是段凌等得心急起來,眼看著年關將近,等翻過了年,半年之期可就到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一開始就帶著陸修文去找神醫(yī)了。反正陸修言就住在那山谷里,晚去個一年半載,他也不會消失不見,陸修文卻是過一日少一日了。
如此又等了兩、三日,總算有人送了信過來。段凌看過信后,倒是一喜。
他一個常年走鏢的朋友打聽到,有個名叫魏無憂的隱士,醫(yī)術十分了得,而且最擅解毒,興許能治陸修文的病。
巧合的是,這魏神醫(yī)的住處離他們落腳的小鎮(zhèn)不遠,快馬加鞭地趕過去,數(shù)日就能到了。
段凌不敢耽擱,當夜就打點好行裝,第二天一早就出發(fā)了。
陸修文見他如此,忍不住潑他冷水道:“就算真有神醫(yī),也未必肯替我治病,就算人家肯治,也未必治得好?!?/p>
段凌心情正好,并不同他置氣,只道:“天意如何,到時候就知道了。我瞧你面相,也不像是短命之人?!?/p>
“師弟還會看相?怎么不先看看你自己的姻緣線?”
“陸修文!”
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已趕了一天路。段凌趕得太急,不小心錯過了宿頭,晚上只得在荒郊野嶺過夜。
好在馬車還算寬敞,段凌取了大氅來裹在陸修文身上,自己則在旁邊一坐,合衣而眠。
夜里寒風凜冽。
段凌怕陸修文凍著,忙往他身邊靠了靠,順便替他擋風。
睡到半夜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段凌耳力甚好,聽出這腳步聲的主人都身懷武功,頭一個人步伐凌亂,后面陸續(xù)又有幾人,似乎正在追他。
沒過多久,這人就被追上了,而后響起了兵刃相交之聲。
叮叮當當?shù)穆曧懺谝估锓滞馇逦?/p>
陸修文本就睡得不熟,一下驚醒過來,問:“師弟,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山賊半夜劫道,我過去看看?!闭f完卻猶豫了一下,想到不管是不是山賊,留下陸修文一人都不安全。
陸修文明白他的心思,起身道:“師弟扶我一把,我跟你一起去?!?/p>
段凌連忙扶他下了馬車。
那伙人打斗間,已經(jīng)離他們極近了,這夜月光又好,只轉過一個山坳,就可見數(shù)人正在林中激斗。
當中那人使一口寒光凜凜的寶劍,武功不好不壞,顯然已受了傷,左支右絀,勉力應敵。圍住他的共有五人,每個人所使的兵器都不相同,有拿劍的,有拿折扇的,還有拿判官筆的。這五人的功夫遠在那人之上,遲遲擒他不下,乃是因為那人所使的是一柄催金斷玉的寶劍,仗著兵器之利,方才撐到了現(xiàn)在。
段凌不知他們是什么來路,原本打算靜觀其變的,但是仔細一瞧,卻發(fā)現(xiàn)當中那人他也認得,是與他交情頗好的青山派弟子柳逸。
柳逸這時已經(jīng)力竭,手中寶劍撐在地上,咬牙道:“要殺就殺罷,你等魔教余孽作惡多端,必有報應之時!”
什么?
與柳逸交手的竟是魔教之人?
段凌本就想出手救人了,聽得魔教二字,更是毫不遲疑,施展輕功掠了過去。
那五人本已將柳逸逼到了絕路,只當他是甕中之鱉,自然是手到擒來。不料突有一人從山坡后沖了出來,手中劍光一閃,疾刺向那使判官筆的漢子。
這一劍出手如電,招式絕妙,那漢子胸前的幾處大穴,都籠在劍光之下,頃刻就有性命之險。
那漢子反應極快,急忙舉起判官筆一擋,只聽“鐺”的一聲,竟被震得連退數(shù)步,足見這一劍內(nèi)勁之強。
那五人見來了如此強敵,都是大吃一驚。
柳逸卻是又驚又喜,叫道:“段大哥!”
“柳兄弟?!?/p>
段凌應了一聲,反手又是一劍,這回卻是刺那使扇子的白臉男子。
那人知道厲害,不敢掠其鋒芒,當下虛晃一招,有驚無險的避了開去。
段凌僅是唰唰兩劍,就將兩人逼退,沖進了包圍圈子,與柳逸聚在一處。柳逸登時精神一振,重新舉起劍來,同他并肩御敵。
“段大哥,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等生死關頭,段凌也不好說得太細,簡單道:“我剛好路過此地,聽到了這邊的動靜。”
趁兩人敘舊的功夫,那五人重新站好了位置,將兩人團團圍住。那使判官筆的漢子將手中兵器一揮,喝道:“我等是天絕教的人,你若愛惜性命,就別多管閑事。”
段凌橫劍當胸,冷笑道:“殺的就是你們這些魔教余孽!”
“喲,好大的口氣。你是何人?報上名
來!”
“段凌。”
話音剛落,那五人中唯一的一個女子就“咦”了一聲,細聲細氣的問:“你、你是段凌?殺了右護法的那個段凌?”
“正是在下?!?/p>
聞言,天絕教眾人皆是面色一變。
段凌本在江湖上籍籍無名,自天絕教一役斬了右護法后,方才揚名天下。天絕教的人自然知道右護法的本事,這時聽了段凌的名頭,心中難免惴惴。
那白臉男子倒是膽大,搖了搖扇子,道:“好呀,今日正好將這姓段的殺了,替右護法報仇?!?/p>
旁邊一人啐他道:“咱們是左護法的手下,何必替那老家伙報仇?”
“管他左左右右,可不都是天絕教的人?!?/p>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吵的?左護法說了,凡是與天絕教為敵的人……統(tǒng)統(tǒng)該殺!”
說到那個殺字,剩下四人齊齊亮出兵刃,一同朝段凌殺來。
段凌可不怕他們,劍花一挽,一套劍法疾如運風,霎時間只見漫天劍影,劍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殺招。
那女子武功最弱,一下被刺中了兩劍,捂著胳膊退了下去。
柳逸叫了聲好,也挺劍加入戰(zhàn)局。
段凌沖他使個眼色,道:“柳兄弟,替我壓陣?!?/p>
柳逸應了一聲,手中寶劍一揮,倒是氣勢如虹。段凌趁勢拔地而起,仗著一身絕佳的輕身功夫,飄然躍至白臉男子身后,劍尖一挑,又傷了一人。
他武功既高,膽量又大,剩下三人不敢硬碰,其中一個矮個漢子打了聲呼哨:“點子太硬,咱們先撤!”
他們逃起來倒也有一手,說撤就撤,毫不拖泥帶水,五人分別朝五個方向散去,叫段凌向追也無從追起。
若是平時,段凌必不會放過魔教之人,但想到陸修文還在附近,自不敢讓他一個人呆著,因此只是右手一揚,將長劍擲了過去。
那使判官筆的漢子跑得最慢,段凌一劍擲去,力道驚人,竟是透胸而過,將他釘在了地上。他連哼也來不及哼一聲,就已沒了氣息。
柳逸經(jīng)此一夜惡戰(zhàn),早已用盡了力氣,這時便往地上一坐,道:“段大哥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好了,今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活不成啦。”
“你怎么會孤身一人在此?又怎么會惹上魔教妖人?”
柳逸正要說話,卻見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人來。這人一頭烏發(fā),一身黑色大氅,臉孔卻瑩白如玉,襯得那眉眼精致若畫。
柳逸瞧得呆了呆,段凌忙迎了上去,搶先道:“這是我的朋友。”
柳逸點頭道:“我知道,是段大哥從魔教救出來的那位公子吧?段大哥難得有這樣好看的朋友?!?/p>
段凌哼了一聲,心想陸修文滿臉病容,哪里稱得上好看?他從前那個模樣……才真正叫人移不開眼睛。
陸修文出身魔教,對正道人士卻沒什么惡感,走到柳逸跟前道:“這位小兄弟腳上受了傷,馬車上備有傷藥,你過去裹一裹傷吧?!?/p>
柳逸連聲應好,一邊站起身來,一邊打聽陸修文的姓名來歷。段凌怕他泄露身份,忙催促兩人上馬車。等回到馬車上,又翻出傷藥來扔給柳逸,問:“你這次是一個人出門的?”
柳逸眼圈一紅,道:“我原本跟幾個師兄弟結伴同行,不料半路遇到魔教之人,師兄們都遇害了,只有我仗著師父給的寶劍,拼死沖殺出來?!?/p>
段凌蹙眉道:“這伙人好大的膽子?!?/p>
“他們是魔教左護法座下的,近幾個月來,在江湖上掀起了好大的風浪。當日參與圍剿魔教的同道中人,有不少都被他們害了,每個人死法雖不相同,但是……全都被割去了首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