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見段凌背上多了個人,自是大吃一驚,忙問這是何人。
段凌自然不好說出陸修文的真實身份,編了個謊道:“是我的一位故人,當初被人擄來魔教,吃了不少苦頭,如今終于得救了?!?/p>
他在魔教這幾年,倒有一樣好處,就是將臉皮鍛煉得刀槍不入,說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
柳逸不疑有他,瞧了瞧陸修文,道:“這位公子氣若游絲,想必在這魔教里受了不少折磨?!?/p>
陸修文微微笑著,并不說話。
待出了密道,段凌轉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已歪在自己肩上睡著了。
外頭眾人問起陸修文的來歷,段凌仍是那一番說辭,這話最多騙騙柳逸這樣的年輕人,卻糊弄不了某幾個老江湖。不過此番圍剿魔教,段凌功勞不小,再加上陸修文并無內力,也就沒人計較了。
眼看魔教余孽已經(jīng)清剿得差不多了,這時卻有人“呀”的一聲,高呼道:“不好了,那魔頭的首級不見了!”
原來先前大戰(zhàn)之時,那魔教教主走火入魔,暴斃而亡,尸首一直留在大殿中,另派了幾個人看守。但就在段凌進出密道的功夫,那教主的項上人頭——竟然不翼而飛了。
而幾個看守之人也都已身死,且是一招斃命,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
此番為了除魔衛(wèi)道,各大門派群英盡出,在場的不乏掌門、幫主之流,更有兩位武林中泰山北斗的人物,可謂高手如云。
可就在這些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來去無蹤,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了魔教教主的頭顱。
如此武功,豈不叫人驚駭?
望著大殿內血淋淋的尸首,人人心頭都掠過一絲寒意。試想一個人有這般本領,要取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性命,可不都是易如反掌?
柳逸覺得后脖子涼颼颼的,抬手摸了摸,道:“段大哥,你說這是何人所為?”
“除了那逃走的左護法,也無人有這等本事了。哼,這就是魔教妖人的狡猾之處,一來可以搶走教主首級,二來又可震懾人心,叫咱們人人自危。”
其他人大抵也是這樣猜測,可惜那左護法神出鬼沒,誰也查不到他的蹤跡。眾人商議過后,為防再生事端,便一把火燒了魔教總壇,而后各自散去。
段凌本是騎馬而行的,這時身邊多了個受傷的陸修文,自然不好共乘一騎,只得去買了一輛馬車,慢悠悠地往回趕。
陸修文傷好得極慢,一路睡睡醒醒,睡著時氣息微弱,簡直像死了一般。段凌本想找個大夫來瞧瞧的,但想到這人乃是魔教教主的愛徒,又是他平生至大仇敵,當年身陷魔窟時,也不知挨了這“師兄”多少打罵,實在沒必要如此好心,便由得他去了。
這樣過得幾日,陸修文倒也漸漸好了,但不管段凌如何逼問,他始終不肯說出陸修言的下落。段凌倒是想嚴刑拷打一番,可瞧他那半死不活的樣子,恐怕只動得一根手指,就要吐血而亡了。
段凌不得不壓下心中怒火,一路好生照料著,花了半個月之久,才回到老家青州。他在此地有一處別院,地方僻靜得很,平日里多半在此練武的。因陸修文身份特殊,便想先將他安置在這里。
陸修文也不客氣,下了馬車就問:“師弟住哪間屋子?”
“怎么?”
“你這主人住的,自然是最好的地方,如今師兄來了,可不該讓給我么?”
一邊說,一邊往內院走去。
段凌差點被他氣笑了。
不過是個階下之囚,卻想著要鳩占鵲巢了,天下間哪里有這樣的道理?當下一把扯住他胳膊,冷笑道:“誰說要讓你住屋里的?”
轉頭對管家道:“拉他去地牢里關著?!?/p>
管家呆了呆,說:“少爺,這別院并無地牢?!?/p>
陸修文噗哧一聲笑出來。與陸修言一般無二的臉孔,只是一雙眼睛格外烏黑,透著又是驕傲又是狡黠的神情。
段凌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咬咬牙道:“那就讓他睡柴房!”
陸修文平常伶牙俐齒,黑的也能說成白的,這時卻沒有作聲,只望了段凌一眼,跟著管家走了。
段凌一夜好睡。
第二天清早起來練了一趟拳,吃了一碗粥并幾樣小菜,這才想起仿佛少了點什么,把管家叫了來問話。
“我昨日帶回來的那個人呢?”
“今日未曾見過,可能還在柴房里睡著?!?/p>
段凌看看天色,見日頭早已高升,心道他又不是捉陸修文回來當大少爺?shù)?,便扔了筷子,自己去柴房尋他。一路走一路想,他雖不能酷刑折磨那人,卻可叫他做些下人的活計,挫一挫他的銳氣。
當年他自己身陷魔教的時候,可沒少給陸修文當牛做馬。
柴房地處偏僻,管家因怕人跑了,派了兩個護院看著,倒像是牢房的模樣。段凌推門而入,頓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里頭蛛網(wǎng)密布,非但臟亂不堪,而且又黑又窄,根本沒有容人睡覺的地方。陸修文縮在角落里,背靠著墻壁,頭枕在粗硬的木柴上,顯然仍在熟睡。
段凌走過去踢他一腳:“喂,起來?!?/p>
陸修文“唔”的一聲,身體往里縮了縮,卻并沒有睜開眼睛。
段凌低頭一看,見他臉色比前幾日更為蒼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再伸手探他額角,只覺燙得嚇人。
段凌這才知道他是病了,看一眼他身上睡得皺巴巴的衣衫,沉聲道:“怎么不給他拿床被子來?”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出聲。
誰會給一個睡柴房的人準備被褥?。咳羰菧蕚淞吮蝗?,是否還要再備床榻?若是備下了床榻,是否還要別的?這到底是住柴房還是住客房?
段凌也沒功夫追究這個,略一沉吟,便將陸修文抱了起來,一面吩咐道:“去請大夫過來。”
管家應聲去了。
因事出突然,來不及打掃客房,段凌只好把人抱去自己房間,連自己的床也給他睡了。
陸修文睡得極沉,一路顛簸也沒有清醒過來。他睡著之時,瞧不見那一雙略帶邪氣的眼睛,倒是與陸修言更像了。
他二人本是雙生兄弟,容貌十分相似,性情卻是天差地別,一個溫文如玉,另一個卻心如蛇蝎。
段凌記得陸修文有一條白鱗鞭,乃是用蛇皮鞣制而成,打在身上皮開肉綻,疼得人死去活來。陸修文心狠手辣,動不動就用鞭子抽人,段凌有一回被他抽得在地上打滾,若非陸修言替他求情,之后又偷偷送他傷藥,他恐怕早已死了。
當時段凌就暗自發(fā)誓,等他將來練好了功夫,總有一日要將陸修文吊起來抽一頓鞭子。如今這人倒是落在他手里了,但別說是抽鞭子,只是讓他在柴房里睡上一晚,就已病得半死不活了。
怎么輪到他頭上,報個仇就這么難?
段凌苦笑不已。
所幸管家辦事還算得力,沒過多久,就將大夫請了過來。那大夫姓姚,四十多歲年紀,一把山羊胡子,是青州城中的名醫(yī),很有一些真本事的。段凌也認得他,連忙請他到床邊來診脈。
姚大夫伸手搭住陸修文的手腕,撚了撚胡子,搖頭晃腦一陣后,忽然“咦”的一聲,自言自語道:“奇怪……這脈象……怎么會……”
他這么一驚一乍,聽得段凌眼皮也跳起來,胸口無端煩悶,問:“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不過是外感風寒,老夫開一副藥方,再好生將養(yǎng)幾日,也就好了。只是……”
“怎么?”
“這位公子脈象奇特,筋脈盡斷、肺腑皆毒,尋常人早已熬不住了,他能活到現(xiàn)在,實在是匪夷所思??峙率撬w內劇毒相互沖撞,反而保住了他的性命?!?/p>
段凌已經(jīng)知道陸修文一身武功盡廢,卻不料他還身中劇毒,忙問:“可有辦法醫(yī)治?”
“醫(yī)治?”姚大夫眼睛一瞪,連連搖頭,“這等脈象,如何還治得好?就算日日用人參吊命,最多……也只有半年可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