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獸
童延被送進(jìn)醫(yī)院時就醒了,右邊膝蓋疼得鉆心。
疼得他直犯惡心,像是整條右腿都廢了似的。當(dāng)然,身上疼的不止這一處,比如左臉的火燒火燎,放在腿疼面前也就不值一提了。
這他媽真是,壯烈過頭了。
頭頂天花板一格一格被拋在腦后,聽見有人在說話,眼珠子轉(zhuǎn)向聲音的方向,男人穿著淺藍(lán)襯衣的堅實身體跟擔(dān)架床一起快速往前,“現(xiàn)在去影像科?”
聶錚。
劫后余生,居然是被聶錚救回來的。
“是,如果確認(rèn)有骨折,得盡快安排手術(shù)。”
聽見手術(shù)兩個字,童延立刻伸手去抓男人的衣袖,沒抓著。
但聶錚頭很快側(cè)過來,眉蹙著,神色似有些焦灼,“你怎么樣?”
像是以前的不愉快全沒發(fā)生過。
男人身后,印著“影像科”三個字的標(biāo)識牌一晃而過。
童延吃力地說:“做手術(shù)我自己簽字自己負(fù)責(zé),我卡里有錢,先別通知我家里人?!?/p>
沒人責(zé)問他這要求是不是合理,聶錚眼神異常幽深,“不用擔(dān)心錢的事。”
不幸中萬幸,童延腿沒真的骨折,只是骨裂,不用手術(shù)。
即使不用手術(shù),打石膏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明明擔(dān)心自己臉上的傷會落下疤痕也顧不得了,這真是一個無比混亂的夜晚,被疼痛折磨的焦躁和混沌中,童延只覺得自己聽到了許多人說話,去了許多地方,最后到了病房,冰涼的針頭刺入他的皮膚。
沒多久,腿終于沒那么疼了,睡意沉沉襲來,他意識里最后一個畫面,是頂燈蒼白的光。
等童延睡著,葉琳瑯也被家長帶走了,聶錚自己在床邊的靠背椅上坐了下來。
他向床頭望去,童延這次睡得很實,那張漂亮得有些張狂的臉上傷痕遍布,但人卻是從未有過的安靜,看上去就像只受傷后才收起利爪獠牙,不得不困在洞里休息的小獸。
聶錚想起第一次見到童延,也是在醫(yī)院,他丟了錢包,童延還給他,算是結(jié)了善緣。這善緣他接了,然后差人把答謝禮送過去,接著換來了滿滿的算計。
是的,那時候連他都低估了這孩子,畢竟,他沒想到自己的助理有膽跟外人通消息。
他跟童延那幾次見面,對這孩子看法其實不錯,所以一直才不加防備,后來的事,證明不防備才是大錯特錯。
游艇那一晚,他喝了不該喝的東西,神志不清時,童延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那時,就算知道夜店表演的事,童延騙了自己,他對這孩子猶存憐惜。身體欲望如火如荼,他是個GAY,童延是個男孩,才十八歲的男孩,他怕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也唾棄隨意發(fā)泄欲火,于是讓童延出去。
那時候他腦子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清楚,藥物所致,他就像只是餓了許久的獅子,童延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塊伸手就能用以飽腹的肉。
但童延可憐巴巴地對他說,“別趕我走,我喝了不該喝的東西,出去就完了?!?/p>
他還殘存一絲理智,外面那種場面,這孩子出去怕是就被毀了,于是,他決定自己出去。
而后發(fā)生的事就是一團(tuán)亂麻,他最后能記得是童延坐上來,坐實了他的失德,是的,他沒推就是失德。接著第二天扯開的真相,童延一直處心積慮謀算,終于等到這個趁人之危的機(jī)會,用他的失德?lián)Q自己的前程。
沒有人經(jīng)受這樣的欺騙會不憤怒,他怒到極點時是真想讓童延從此在圈里查無此人。但能讓人得逞,終究是他沒控制住,于是他決定給童延幾天教訓(xùn)就放人一馬,等風(fēng)頭過去,他們就此各不相干。
后來又牽扯出他家里那些事,算是最后一次如他母親的意,他自己把童延收下了。這是用人,用人就得給好處,于是童延得到的第一筆簽約金比別人的多。
他知道童延想要什么,之后資源上的方便他也打算適當(dāng)給,他真沒消費男色的心思,童延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表達(dá)得很清楚了,讓童延做自己的事,不要也不用圍著他轉(zhuǎn)。
他著過道,不會再上當(dāng)?shù)诙危右廊话阉?dāng)塊肉,他看不出來?
就是看出來才會在童延一次次挑逗時逐漸加深惡感,然而那惡感又十分復(fù)雜,于是他才一次次出手教訓(xùn)。
可他真沒想到,這個損人利己、拿說謊當(dāng)飯吃、慣于對權(quán)利諂媚、以及全然不知恥字怎么寫的人,會為一件完全沒有好處的事,用那樣微弱的力量,去跟比自己強(qiáng)大無數(shù)倍的對象抗衡。
那是什么?拼命。
為什么?權(quán)貴不從來是童延蓄意討好的對象?童延靠不住他了,更應(yīng)該廣結(jié)善緣,畢竟這城里任何一個有力量改變童延命運的人,都是下家的人選。
聶錚搭在扶手上的胳膊抬起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承認(rèn),今晚,他真的被童延震撼到了。
別跟他說人性本來復(fù)雜,這道理他懂。
可再復(fù)雜的人性,也得看程度?,F(xiàn)實中,肯以命相搏給別人換取生機(jī)的尋常人,這三十年來,他沒見過幾個。
以前對童延的有些結(jié)論,他是不是帶著成見,下得太武斷了點?
可是,什么才是真實?聶錚突然想起,那晚童延發(fā)燒昏睡在臥室的囈語,羊……泥里,兒子……干凈?
兒子?羊?……不對,兒子,娘?
娘……泥里?娘在泥里?
泥應(yīng)該是相對干凈,可一個在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中年女人,能有什么不干凈?太辛苦?
聶錚狐疑地皺起了眉。
傷童延的那個公子哥是秦家的人。
鑒于童延昨晚是聶錚親自接回來的,第二天上午,秦佑自己到醫(yī)院來探視,剛好在樓下遇到聶錚。
聶錚也沒虛禮,兩人一塊進(jìn)了病房,見病人還沒醒,秦佑讓助理把探視的禮品放到床頭,跟聶錚一塊去了走廊。
這間私人醫(yī)院貼著西山,非常安靜,能聽見后面空山中的鳥鳴聲。
聶錚望著樓下被艷陽炙烤的路面,“這次我就不讓了?!?/p>
秦佑說:“就算你讓,也是這個結(jié)果,不殺雞儆猴,個個都要反天了?!?/p>
昨天傷童延的幾位都被送了法辦,秦佑親自送的,沒人會徇私包庇。非法拘禁、故意傷害總是跑不了的,本來銜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接下來幾年有了新的落腳地,監(jiān)獄。
聶錚知道秦佑是有心收拾家里那些不聽話的東西,誰掙家業(yè)都不容易,這些腐化的殘枝該剪就得剪,沒有讓他們拖累的道理。但即使秦佑不動手,他也會動手,所以這個人情聶錚還是記下了,“謝了?!?/p>
接著,秦佑告別,聶錚還有幾句話要說,一直把人送到樓下。
在院子里,他碰見了葉琳瑯的父母。
葉家父母跟他打了個招呼,“聶先生,我們來看童延。”
昨天葉家父母來接女兒時驚魂未定,但對恩人禮數(shù)還算周道。今天又來這么一次,還沒帶孩子,應(yīng)該是來表示實質(zhì)性感謝的。聶錚自然沒立場攔著,想著這個點,童延也該醒了,于是嗯了聲。
送走秦佑,聶錚電話響了,看一眼來電顯示,他在門廊的階梯旁停下,按下接聽。
電話那邊的人說:“聶先生,您說的那位女士的確在那間飯店做過服務(wù)員,但只做了兩個月。這樣說吧,她服過一年刑,出獄后,這工作還是管那一塊兒的片警幫她找的,飯店老板看在片警父親是大客戶的份上才用她,沒想到她自己辭職了?!?/p>
聶錚一怔,“服刑?什么罪?”
而就在他下樓的時候,童延被換藥的護(hù)士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