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出去，一片靜默，不尷不尬。

童延深知搞氣氛只能靠自己，但這次道歉也是認(rèn)真的：“我還得跟你說聲對不起，我找你不該找到夏奶奶那去，攪了老人家的清靜?！?/p>

聶錚倒是意外了。

轉(zhuǎn)頭看一眼男孩的臉，天熱，童延剛出過汗，皮膚比平時更白，嘴唇血色也更加艷冶。聶錚是個能反省自己的人，如今細(xì)想，第一次見面，他就對這孩子的長相排斥，是真的跟他審美觀沖突？

不是。

他習(xí)慣清凈無欲，因此排斥強(qiáng)烈的感官刺激。可是貌取人不應(yīng)該，所以他一直對童延格外客氣。

說到底，其實(shí)他審美觀比自己以為的俗艷得多。所以才縱容這孩子有了得逞的機(jī)會。路走彎了，自然應(yīng)該極力回到正軌。雖然眼下讓他把養(yǎng)歪的孩子收到身邊的是各種外因，但也是他端正自己的契機(jī)。

聶錚也明白童延完全是個無風(fēng)都能蹦跶三尺浪的性子，因此，又“嗯”一聲算是回答。

童延很快又問：“咱們?nèi)ツ?？?/p>

聶錚說，“去我母親家?！?/p>

童延：“……??？”太講究了大佬，這么正兒八經(jīng)的狗男男關(guān)系還要見家長？

可金主的話都是對的，于是他點(diǎn)頭，“好。”很有眼色地沒多問。

沒一會兒，車出市區(qū)，穿過重重林蔭，進(jìn)了鐵花院門，到一棟小樓前停下了。

童延跟著聶錚進(jìn)了屋，客廳從天花板一直華貴精致到踢腳線，空氣中還泛著淡淡的檀香味，可是說不清原因的，腳踏進(jìn)去就能感覺到一股子透骨的森涼。

他第一次親眼見到聶母，聶母跟聶錚一樣，混血兒的輪廓非常立體，眼珠也是灰藍(lán)色。不同的是，一身雍容，但面相怨氣深重。

本來以為見兒子帶男人上門，當(dāng)娘的會跳起來打，童延都做好了當(dāng)人肉沙包的準(zhǔn)備，可是聶母見他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血色盡失，身子抖得像招了風(fēng)的葉子。

沒等介紹，聶母抬手指著他，問聶錚：“他……是誰？”

聶錚理直氣壯：“帶給您看看，他叫童延，以后跟著我?！?/p>

說著，聶錚掃一眼跟聶母旁邊的老保姆，“去準(zhǔn)備午飯?！庇謫柾樱骸跋氤允裁矗俊?/p>

能覺察出的暗流洶涌，童延哪敢有意見，本來想說什么都行，但聶錚深邃目光一直迫著他的眼，像是一定要他的明確答復(fù)。

他小心號著金主的脈，挑了個最家常的：“炒肉絲?！?/p>

沒等聶母這個女主人說話，老保姆先開口了，沖著童延來的，“太太吃素，家里沒肉。”

童延：“……?。俊惫恍蘖_場？

的確修羅場，沒等他說什么，聶錚叫來女秘書：“老人家上了年紀(jì)，送回去好好安置，叫個能買到肉的來說話?！?/p>

童延：“……”厲害了，一句話不對就送走了貼身照顧自己親娘的人？

此時客廳里炸開了鍋，不甘被送走的老保姆死拽著聶母哭得稀里嘩啦，聶母淚流滿面地沖著聶錚嘶吼，“你瘋了？”

聶錚波瀾不驚，“我今天心情不好?！?/p>

聶母歇斯底里，“你不高興就拿我的人出氣？”

聶錚眼色愈加深沉，死死鎖住他母親的眼睛，“自己的不幸不該轉(zhuǎn)嫁到無辜的人身上，原來您也知道?！?/p>

客廳里突然靜了下來。

老保姆還是被送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女秘書領(lǐng)進(jìn)來的一個看起來陽光知性的年輕女人。

聶母依然哭得要死要活，這頓飯當(dāng)然是吃不下去的。童延跟著聶錚一塊出門上車，雖然依然不明就里，但有一點(diǎn)是清楚的，聶錚剛才因?yàn)槭裁词履盟隽朔ぷ印?/p>

做筏子不要緊啊，他現(xiàn)在是個什么處境？剛才因?yàn)樗圆坏饺?，聶錚眼都不眨就開了一個人，就沖這個，聶錚繃著的棺材臉也成了可愛的小甜心。

因此，兩個人在后座剛剛坐穩(wěn)，童延克服金主巨大的氣場威壓，突然側(cè)身抱住聶錚的肩，頭還埋在聶錚頸側(cè)蹭了蹭，特別感激，特別幸福，“聶先生，你對我太好了……”

不太甜的大點(diǎn)心一秒石化，也真是見慣了大場面才沒跳起來。

但火氣是按捺不住的，聶錚身體沒動，垂眸逼視自己肩上的腦袋，“坐正！”

聶錚心里太清楚，童延是真的傾慕他這個人嗎？不是。童延更不可能知道他剛才在干什么。

總之，這孩子在金錢權(quán)利面前克服心理障礙的強(qiáng)大能力，著實(shí)讓他震驚。這種年紀(jì)就能做到這么沒底線，簡直堪稱天賦異稟。

車停在院子里依然沒開出去，車外有人候著。聶錚見童延在旁邊聽話地坐得腰桿挺直，不容置喙地說：“八榮八恥，你背一遍?！?/p>

童延：“啊！?”什么情況？他對八榮八恥的全部認(rèn)知，也就八榮八恥四個字。

這時，女秘書剛好上車，掏出平板很貼心地搜出正確答案，遞到他面前，“給。”

童延：“……”要命，金主大人這是個什么癖好。

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低頭看了下前兩句，這特么不好出口，只好跟金主討價還價，“……前幾句是套話，就不用了吧?！?/p>

聶錚不知道從哪開口吐槽，小小年紀(jì)也不知跟的哪陣風(fēng)，開口質(zhì)問：“沒有這套話里的東西，你在哪？”

……

依你依你都依你。

童延再次完美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礙，認(rèn)真開始念：

“以熱愛祖國為榮，以危害祖國為恥；……”

而聶錚依然端坐如鐘，只是頭略微頓了下。候在車外的兩個男人接到示意，突然動了。

車?yán)?，童延扎著腦袋，“以服務(wù)人民為榮，以背離人民為恥……”

車外，兩個男人從后備箱抬出被五花大綁、連嘴都塞得嚴(yán)實(shí)的陳特助，就像抬著什么死物似的，悄然無聲地往樓里去了。這不是尋常人能立刻接受的暴力場面。

車?yán)?，聶錚眼色平靜無波。

童延聲線清朗：“以誠實(shí)守信為榮，以見利忘義為恥……”

一派，硬拗出來的安寧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