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聶錚已經(jīng)不需要從他這兒聽了。
也就是這天下午,公司有位男星假稱找聶錚有要事面談,已是六月,男星來時居然嚴嚴實實地裹著一身風(fēng)衣,瞧著就有些怪異。
果然,話沒談幾句,男星突然說:“聶先生,童延能的,我都能。”
接著一下扯開風(fēng)衣,里頭與其說是皮衣,還不如說是幾根皮條勒著肉,脖子上項圈還掛著個狗鏈,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哪掏出根鞭子遞到聶錚面前,“請您當(dāng)我的主人?!?/p>
聶錚毫不遲疑地按了內(nèi)線,“我就當(dāng)你今天沒來過,記住,沒有下次?!?/p>
幾秒鐘后女秘書進來請走辣眼睛的東西。
老板坐在辦公室被暴露狂騷擾,女秘書回來時不知道做個什么表情合適,究其根源:“居然有人認為你喜歡這個,是因為童延身上的傷?童延是故意的?”
聶錚還是板著臉,“不是?!辈幌嘈磐拥娜烁?,至少應(yīng)該相信童延的腦子。好容易有演戲的機會,童延就不會故意在自己身上出問題。
童延最讓他看得上的一點是什么,抓住機會就不放棄。
只是可惜,腦力大都花在了走偏門上。
深夜回家,聶錚剛下車就瞧見有個身影順墻角呲溜飛快地往屋里鉆。
“站住。”
那身影完美克服慣性一秒剎住腳,“聶先生,我得上去抄東西?!?/p>
聶錚走近些才看清童延被汗水濡濕的前發(fā)掀起來,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顯然是騎車頂著風(fēng)飛馳回來的。
眼光在男孩身上頓了幾秒,“跟我來?!?/p>
又要訓(xùn)話,童延急啊,真快急瘋了,他心急火燎的趕回來就是為了早些把欠賬清完,明天劇組得去外景地,清早的飛機!
但金主的話就是圣旨,他只能聽話地跟著進客廳。
聶錚這次依然坐在一側(cè)的單人沙發(fā),“沒抄完的先留著,明天你是不是得出外景?”
童延險些叫聲謝主隆恩,“你知道?。俊?/p>
鐵腕金主竟會給他網(wǎng)開一面,牛逼!
聶錚沒對這個網(wǎng)開一面多做解釋,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注視他片刻,薄唇吐出幾個字,“出門在外,別鬧大事。”
嗨!就這點交待?童延松一口氣,“放心,我是鬧事的人嗎?”
聶錚沒說話,用眼神告訴他,他就是。
好吧,依你。
可聶錚又抱臂打量他一會兒,“你說說什么是大事?”
童延:“?。。俊闭_答案是什么?他還能殺人放火不成?
很睿智的聶先生明顯沒指望他回答,還是那樣嚴肅的神色,“第一,行事帶來的損失,不能超過你片酬的十倍。”
說的好像他專程砸場子去的。
“第二,大局為重,決不能耽擱拍攝的進程。”
童延:“……”他有那個能耐嗎?
“第三,不要傷人體膚。”
都是文明人,打什么人???
接著,聶錚眼皮垂下像是略作思忖,又添上一句,字字擲地有聲,“別落把柄!”
童延:“……”這不知道的估計得以為他要出去當(dāng)特工。
不管金主對他有什么奇怪的設(shè)想,眼下表決心是一定要的,童延決心表得非常痛快,“你放心,我就不惹事?!?/p>
聶錚心想,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怎么說呢?童延是個十分奇怪的事故體質(zhì),首先本人本身愛作死。
但還是那句話,不信人品至少信他的腦子,拍戲的機會難得,聶錚并不認為童延這次出去會先惹別人什么。
可童延就算偶爾不作死,也難低調(diào),蹦跶蹦跶著就能讓別人生出拍死他的心。就像鄭總監(jiān)說的,分明是個話題明星的苗子。就算樹欲靜,風(fēng)也不會止。
聶錚本人是絕不支持以德報怨的,也指望不了童延能和他一樣隱忍籌謀、蓄勢而發(fā),因此這不鬧大事的要求可謂非常尊重童延本身的特質(zhì),十分人性化。這些日子,他的確不想搭理這孩子,要不是擔(dān)心一個月后童延真以事故體質(zhì)揚名立萬,今晚的話他就不說了。
很好,既然童延自己把臺搭得這么高,他就姑且裝作信了。
很睿智的聶先生猜到開頭猜不到結(jié)局,話訓(xùn)完了,起身就欲離開。
童延心頭宛如壓頂烏云瞬間彌散,但又覺得將要暫別金主時這點輕松感來得十分有損他抱大腿的專業(yè)素養(yǎng)。于是也跟著站起來,再次自覺頂上金主氣場給他的十萬伏高壓,叫住聶錚,“聶先生,留個私人電話,我得去一個月?!?/p>
聶錚眼皮跳了下,第一個想法居然是:這一個月你休想給我添堵??杀е回灥挠鍪陆^不逃避的原則,還是十分果斷地對童延報了個號碼。
十一位數(shù)字,童延麻利地記下。
而后小心翼翼地試探自己最后一個要求,“那今晚,我能回家睡嗎?”
聶錚說:“嗯,讓司機送你回去?!背鲞h門前跟家人告別也應(yīng)該。
而后他看見童延笑了。
這一笑談不上多喜形于色,只是眼睛彎起一個細小的弧度,但笑著的人瞬間就不一樣了。
就像一副街頭碳晶像褪去油滑起膩的外皮,頃刻返璞歸真成簡筆素描般的清澈明晰,光彩十分動人。
童延被送回家時已經(jīng)將近零點。
一直看著車在深夜的馬路絕塵而去,突然聽見路旁有人大喜過望地叫他:“臭小子???”
轉(zhuǎn)頭就見童艷艷沖著他來了,而且臉上笑收都收不住。
童延嘴也跟著咧開,“這個點,你去哪了?”
童艷艷說:“我弄了個頭發(fā),剛回。”拖住他就是一頓打量,“小王八蛋,瘦了?!?/p>
他拎起箱子,“回去說?!?/p>
童艷艷卻不干了,“待會兒我給你做個肉絲面,你先回去,家里沒蛋了,我去對面大排檔那邊的超市買幾個蛋?!?/p>
夏天的南方城市,他們這一帶流動人口又多,外頭即使到了深夜也不冷清。童延朝對面拼酒笑鬧聲不斷的大排檔看了眼,要吃宵夜就去那得了,回家又是半天的搗騰,多麻煩。
童艷艷挺堅決,“外邊賣的哪能跟你娘做的比,你先回去沖個涼,我馬上就回?!?/p>
行,懂了。童延拖著行李笑呵呵地往家走。
卻沒發(fā)現(xiàn),對面大排檔靠馬路沿處站著個打電話的年輕男人,男人親眼目睹了剛才的一切,到他走進巷子,還神色不明地望著他。
短暫的一夜過去,第二天中午,童延到了影視基地所在的小鎮(zhèn)。
住處是先跟劇組簽好的,三星酒店,不過以童延的咖位,也就帶著小田住個標(biāo)間。
整個劇組只有凌青華比他們遲一周到,晚上回酒店休息的時候,小田跟他透消息,“凌老師今天又臨時要劇組給他把商務(wù)套房換成了總統(tǒng)套房,他帶來了四個人,得全部跟他住五星,算他一塊兒那就是四間。”
童延正給金主發(fā)短信,“聶先生,我想你了。”得到的回復(fù)是一個嗯,外加四個字,“專心拍戲。”
聽完小田的話,童延心說凌青華好大的排場,眼睛瞅著手機屏幕:“五個人四間,多一個住哪?”
小田聲音低了些:“那一個,凌老師在人前說是助理,其實算是他家屬,帶來暖床的,當(dāng)然就跟著他睡唄。”
“他不是沒結(jié)婚嗎?”
“那就是個男寵,你明天見過就知道了?!?/p>
第二天,童延真在片場見到了這位男寵,看起來比凌青華年輕二十歲,高大結(jié)實,一臉風(fēng)流輕佻相。
凌青華原先只有一個狗腿助理,現(xiàn)在又多了個披著助理皮的男寵,童延心里十分舒爽。
為什么?八卦新聞也是后浪推前浪,眼下凌青華攜男寵閃亮登場,他這個“奸妃”終于可以躺在沙灘上休息了。
他還真舒爽了十來天。這十來天不僅劇組談資不再是他,連小白花都像是得了高人指點,不再沒眼色地在他跟前晃了。
因此,他拍戲時可謂全身心投入,心無旁騖。閑著時還能瞧瞧別人家的熱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土不服,凌青華這些日子火氣特別大,活生生成了個咆哮帝,時不時就當(dāng)眾拿狗腿助理和男寵出氣。
清靜日子怎么過去的?說起來跟這傻逼男寵脫不了干系。
這天中午,他們這組拍的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戲,童延在下頭休息。樹蔭處不熱不涼,他記了會兒臺詞開始犯困,干脆把劇本放一邊就這樣瞇過去了。
童延是被清脆的巴掌聲驚醒的,睜眼不耐煩地朝聲音來處望去,只見凌青華氣勢洶洶地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問捂著臉的男寵,“他勾了你的魂?”
童延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來。
很快,凌青華又沖到他面前,壓著聲威脅,“現(xiàn)在你金主不在這兒,小心點?!?/p>
童延床氣一秒爆炸,“你有???”
他打個盹招誰惹誰了?
事后,他才聽小田說了全部:那不要臉的男寵趁他睡覺,在一邊盯著看了好幾分鐘。
童延又被惡心了個透。還是那句話,他睡個覺惹著誰了?凌青華這一窩子人都病得不輕。
凌青華今天既然都直來直去地威脅他了,童延知道接下去這一段他得處處小心。
事實證明他的擔(dān)心真不是沒道理,三天后,拍一場戰(zhàn)爭戲。那個時代騎兵還沒在中原盛行,打仗是車戰(zhàn)??斓界R頭前的時候,童延又檢查一次道具,發(fā)現(xiàn)他這輛戰(zhàn)車的■轆軸裂了個口子。用手一晃,險些把木頭掰斷。
童延叫來劉導(dǎo),“您看,這怎么回事?”
劉導(dǎo)也彎腰用手晃了下,“可能是道具那邊開小差?!笔忠徽?,叫來道具師。
童延兩手叉著腰,“我要是沒發(fā)現(xiàn),今天摔傷了算誰的?”
道具師表示不背鍋,“別,我們每輛車都檢查過了才放到這邊來,你要是不相信,看車的編號,再去對對表格?!?/p>
劉導(dǎo)說:“堆車的地兒誰去過?”
沒人知道。
沒人知道就只能不了了之,但童延下意識地用眼睛朝人群望過去,掃過眾人,終于尋到凌青華。
凌青華眼神跟他對上還一臉得意,那神色就像是在說,讓你吃個教訓(xùn)。
十分鐘后,童延瞧見凌青華帶著狗腿助理去了化妝棚后頭,立刻跟上去攔人,“你干的?”
凌青華用眼角斜著他,“是我干的又怎么樣?”
狗腿助理在一邊幫腔,“沒證據(jù)可別瞎拉扯,回頭我們告你誹謗。”
沒憑沒據(jù)也可以找鄭總監(jiān)來敲打這一窩混蛋,童延不多說了,轉(zhuǎn)身就走。
可又聽到狗腿助理在他身后呸了聲,“婊子養(yǎng)的。”
童延回頭,“罵誰呢傻逼?”
凌青華笑了:“他罵你了?他說的不是實話?”
狗腿助理愈加放肆,“婊子養(yǎng)的,你不是婊子養(yǎng)出來的男婊子?前陣子那晚去大排檔買雞蛋的不是你婊子媽?吵不吵?還囂張嗎?要不要囂張到全劇組都知道你有個婊子娘?”
童延站在原地,頭一下懵了,腦子里就像有千噸重的火藥頃刻爆炸,渾身力氣瞬間聚集在緊握的拳頭上。
“小童哥,你在這兒呢。”小田不知從哪竄出來的,出來就給他把胳膊攥住了,“走,劉導(dǎo)叫你?!?/p>
趁這機會,凌青華帶著狗腿助理樂顛顛地走了。
童延好半天才回過神,用力甩開小田的手。
這天晚上,劇組有個聚餐。
童延很顯然沒心思去樂呵,回了房間,到半夜還沒睡著,肝憋得生疼。
小田沒聽到那些不好聽的話,還在勸:“小童哥,說那車是他們弄壞的,也沒證據(jù)。你這樣不管不顧地揍他們,反而著道了?!?/p>
童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等小田睡著,自己下床穿鞋出了門。這口氣他咽不下,但明天戲照樣還得拍,他出門干嘛,找點酒回來把自己頭喝悶了,至少今天晚上得先對付過去。
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兩點,路上冷不丁還能看見幾個人。童延走了二十分鐘才看到一家正準(zhǔn)備打烊的大排檔。他要了瓶酒,還要了點下酒的東西,人就坐在路邊等,腦子里想的都是這口氣要怎么出。
視線放空在寂靜的街道,過了幾分鐘,看見對面窄巷晃出兩個男人。嗯,倆男人,就在路燈下面抱上親上了。
童延在心里罵了聲,可眼睛剛轉(zhuǎn)開又遛回去了。
臥槽!哈哈,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倆不要臉的,不正是凌青華的男寵和狗腿助理?
次日,片場炸開了鍋。
凌青華把一碗熱湯面朝著狗腿助理當(dāng)頭澆下去,然后瘋了似的用腳踹,誰都拉不住。
誰拉都得挨揍,凌大牌操起折疊凳就朝助理和男寵的身上砸。
童延蜷在椅子上坐著,胳膊擱在膝蓋,雙手張開把自己臉托成一個花骨朵,手指還在臉頰愉快地敲了幾下,樂不可支地看著。
嘖嘖嘖,好大的脾氣。
再往后去,童延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氣出了不說,凌青華有個單線程的腦子,只顧著把叛徒留在跟前折騰,完全顧不上禍害他了。
雖然還是出了點事兒吧,但他基本上做到了金主說的:不打人、不損財、不拖延拍攝進度,好像也沒留什么把柄。
很快,他的戲殺青?;爻沁@天,童延本來打算先返家一趟。
可路上又接了個電話,是女主演視后。電話是打錯的,但也不耽擱他們隨便聊幾句。
童延隨口問了下劇組的情況。
視后說:“我跟你說,事兒大了,凌青華他……”
童延聽完,一臉懵。看著機場大巴到站就立刻拖著東西下了,又忍著肉疼,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對司機報了金主家的地址。
到家已是九點后,女秘書說:“聶先生在泳池。”
也顧不上問金主今天為什么夜晚游泳,童延果斷奔到泳池邊,“聶先生——”
聶錚剛浮出水面,一手攀著泳池邊沿,抬起肌肉堅實的手臂抹去頭臉的浮水,瞇眼望著他,“回了?”
他討好地笑著說:“回了?!?/p>
聶錚撐起身子,腳踏上池岸,強健的胸膛和緊實的腰腹頓時暴露在他面前,“沒惹事兒?”
他狗腿地拿起浴袍,“絕對沒有?!?/p>
忽然,聶錚手機響了,童延不忍直視地轉(zhuǎn)開眼睛。
聶錚只用了半分鐘接這個電話,可也只是半分鐘,剛才的愜意閑適全沒了,臉色難看到嚇人。
聶錚系上浴袍的帶子,“是不是你?”
童延果斷裝傻,“……什么?”
聶錚眼光幾乎鑿穿他的眼睛,“再問一次,是不是你?”
行吧,裝不下去了。童延一咬牙,“我哪知道他那么艷烈!”
真是甩到臉上的懵逼!
凌青華那玻璃心,戲也不想好好演了,現(xiàn)在橫著一條心,要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