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歲
童延離人群遠,站得高,他看見跟自己已經(jīng)算是熟悉的聶先生以一個陌生的、高得無可仰望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這里,這次,他明確地知道了什么叫氣場:聶錚從人群中過,看看起來依然謙和優(yōu)雅,但那上位者的氣勢,旁邊所用人敬而畏之的、細小肢體動作里看出來。
童延熱血澎湃,但腦子突然有點懵。
身后的兩個人還在小聲說話:“聶太太沒來,有意思了?!?/p>
……?什么情況?
另一個小白替他問了這句話。
結(jié)果起話頭的人賣了個關子,“待會兒你看著吧?!?/p>
這也是第一次,童延真切地明白,為什么聶錚不是小聶,而是聶先生。為了搞清楚高層的門道,晚宴上他東西都沒心思吃,一直悄悄摸摸跟著那兩位八卦精。
夜色漸沉,聶錚初到跟老子祝壽后就坐到了西北角。而只要仔細看,就能瞧出場上賓客來去走向相當有意思。
“看到?jīng)],圍在老聶那邊的是些什么人?”
“明影帝?!?/p>
“就知道影帝,看其他人啊,老聶那頭,咖位大的明星都少,公司股東也少,聶家人都沒幾個,剩下的全是小嫩模和不入流的玩意兒。”
“挨聶先生近的,有公司的幾大股東,聶家大部分親戚,還有,藝人檔次都高些。沒有聶太太,老聶至多代表他自己,聶先生則一直能代表他自己,背后還有趙家,聶家則是順風倒的。你看看今晚哪個金主大?”
童延:“……”大金主果然比爹還牛?
突然不敢相信,幾天前自己居然妄想用幾句話把這男人糊弄過去。
不一會兒,接到陳特助的電話,確認他也在場,陳特助專門交待一句,“別問為什么,我點你一句,今晚別出風頭,離老聶遠點。”
童延痛快地應了聲好。懂!聶錚很在意老聶管不住褲襠的秉性,為了親媽恨上爹了。
“聶先生去了西邊臨海閣跟人私談,你要是想見他,可以去路上的涼亭等著?!?/p>
這可能是最后的機會,童延當然不會放過,悄然離開,沿小路就往那邊去了。
已是深夜,海風颯涼。他越走心里越忐忑,只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挨近時才發(fā)現(xiàn)亭子里有人說話。
“鄭總監(jiān),那事都過去那么久了,你何必還放在心上。人都是往前看的,眼下這局面,您也該為自己打算?!?/p>
神經(jīng)病總監(jiān)本色發(fā)揮,“我記仇,我愿意。”
聽墻腳不是好事,童延往一邊躲幾乎是不用考慮的。
可還沒等他轉(zhuǎn)身,鄭總監(jiān)一腳踏下涼亭,“喲,仇人二?你還真來了?”
等亭子里另外一個男人出去,童延才笑了下,“我找洗手間?!边@人眼睛有毒?燈這么暗都能一眼認出他。
有毒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睛放亮點,看清聶錚是什么人?!?/p>
這話實在了。
童延從來沒像眼下這樣清醒過。聶錚是什么人?真要爬床輪得到他這嘍啰?就今晚,圍在這位金主旁邊奉承的,各路大牌,男的,女的,隨便一個拎出來都不比他差。
不知道他那點自以為聰明的小伎倆,聶錚看沒看出來,看出了多少,看出來不說又是個什么心態(tài)?造親民人設?
還有那些草稿都沒打過的瞎話,他眼皮都沒眨一下就當著聶錚的面甩出口了,這簡直是往自己脖子后頭架刀。
這可怎么辦才好?
真趕在小白花之前坦白從寬?
童延突然想起他媽說過的那句話,越是有錢人越不好惹??烧床簧洗笸龋@種人該怎么出頭?
庭院里枝葉亂晃,活像妖魔鬼怪揮舞的爪子。
童延靠著亭柱,聽到清晰、沉緩的腳步聲,然后,看見聶錚高大、端肅,嚴整得一絲風也透不過去的背影,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
立刻把身子站得挺直,“聶先生?!?/p>
聶錚立刻轉(zhuǎn)頭,接著停下腳步,轉(zhuǎn)過了身,正面對著他,“是你?!?/p>
可不就是我嗎?童延難得找不到臺詞,于是沒出聲。
然后他看著聶錚過來了,腳步緩慢堅定,“你有話跟我說?”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不算濃厚的酒氣。童延在這人面前刷好感度幾乎成了本能,不用思考地從掏出兜里帶著一瓶水,乖乖遞上,“給。”
聶錚灰藍眼眸在昏暗燈光下幽幽的,一如既往的講究,道了聲謝,接過去了。
童延看見聶錚還真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水放下,一雙眼睛依然牢牢地鎖住他。
聶錚真是個嚴肅的長相,不笑的時候,眼神沉而利,給人感覺活像把磨光的鏟,像是能順著視網(wǎng)膜下去,把人肚子里頭藏著的那點東西連著心肝脾肺腎一起挖出來。
童延是真的怵了。他始終想不通,小白花怎么會天真地以為跟這人坦白能得到原諒并就此飛升。這樣強勢的男人,分明從骨子里就不可能容得下糊弄自己的人。
別說讓他打跪著哭訴家里困難,沒外頭跑場子那點錢,一家子人都不能活。那招沒屁用!關鍵是他對人家沒實在用處,不沾親不帶故,人家站在上頭的人遭了他的冒犯,還有心思管他死不死活不活。
童延這邊心里亂成一鍋粥,聶錚也確實在等著。
被當成傻瓜似的欺騙,說聶錚一點不痛快都沒有那真是騙人的。公司薄待過這群孩子,日子困窘自找謀生手段可以原諒,即使無視契約精神違約,也可以酌情對待??墒峭诱伊藗€最不應該的方式應付他,或者,還有利用他。這到底是仗著什么?
聶錚反省,自己對童延一直還算溫和,可是,這孩子對他,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位姓黃的經(jīng)紀人惡形惡狀他大致能想象,所以他順水推舟讓人走了。今天他很忙,但也可以抽空給童延一個機會。
他等著童延說,我錯了,我不該,以后再也不會了。
如果今天不坦白,以后也不用再開口。小孩子認個錯很難?
二人相對無言,突然“咕?!币宦暎o夜中聽得格外清楚。
大眼瞪小眼,有點尷尬。
為防自己太盛氣逼人,聶錚趁機緩和氣氛:“今晚菜味道不好?”
童顏恨不得弄死自己這不爭氣的肚子,“哈?不是……味道不錯?!?/p>
晚宴的菜品糟糕程度一個很字完全不足夠形容,聶錚不信這話,“你認真的?”
或許是悟透爬床無門,或許是腦細胞都管著欺瞞聶錚的那點事去了,童延倒真是本色了一把,呵地笑聲:“認真的難吃,一股性冷淡的味兒,我血氣方剛,不愛那些個做法。”
這話說得可謂非常率直。就是這樣,這孩子自己倒未必是故意,但無論從外表還是言語,甚至體質(zhì),都容易讓人想到些不該聯(lián)想的東西。聶錚無端又想起他庭院里憑空而來的那幾朵可憐又妖異的對蘭。
打量一番童延在燈光下眉目如畫的優(yōu)美面容,聶錚說:“你才多大?”把血氣方剛幾個字從腦子里擠出去。
熟了,可以吃了??赡軐ε来策@事執(zhí)著太久,童延腦子里居然跳出這么一句話。但說不得,只抿著嘴,咬了下唇,嘴角微微揚起,笑也沒笑開。
見氣氛終于松快了些,聶錚覺得時機到了,突然問,“想好說什么了?”
“聶先生,原來您在這兒?!毙娇繒龅哪沁呌袀€男人匆匆過來。
聶錚的確很忙,這種場合只顧著一個人不現(xiàn)實,童延該說的沒說,金主想聽的沒聽到,話題只能到此為止。
晚宴一直進行到深夜還沒結(jié)束,可能是拜老聶一貫的浪蕩作風所賜,時間越晚,留下的人越?jīng)]正形。能看得清風向的賓客紛紛告辭而去,越落在后頭的就越?jīng)]有讓聶錚客氣的必要,時間過了十一點,聶錚頭有些犯暈,人不太舒服,整了整衣服,起身,去跟壽星告別。大庭廣眾,該做的面子還是要做的。
老聶聽說他要走,一如既往放浪形骸,無可無不可。
明影帝叫人重新端了酒,圍在一處坐著的,包括聶錚,眾人共飲一杯,今晚到此為止。
聶錚在去碼頭的路上,被送他一位董事拉著說了一會兒話。也就十幾分鐘,只覺得頭暈得更厲害,身子里揣了塊火炭似的,熱得像是要把渾身水分都蒸發(fā)出去,更可怕的是身體不正常的蠢動來勢洶洶,聶錚草草結(jié)束話題,忍著不適,大步流星地往碼頭去。
踏上棧橋時,男助理應該是看出了什么,“你怎么樣?”
聶錚眼前海天都變了色,但還是理智地做了必要交待,“酒有問題,打給柳依,聯(lián)系大夫?!?/p>
男助理被他聲音的沙啞程度嚇到了,立刻給女秘書打電話安排,罵了聲什么,憤憤不平地說:“又是老一套,每次生日晚宴,零點后的酒水都加東西助興?!?/p>
聶錚沒說什么,兩腳踏上游艇的甲板,一步不停地走進艙房,進了房間,才脫下西裝扔到一邊,伸手扯開領帶。
男助理敲門焦急地說:“聶先生,Alan不在船上,他電話信號有問題,我去找找他?!?/p>
Alan是游艇駕駛員。聶錚有些煩躁,頭指按住額頭,“盡快!”房間里沒開燈,他眼前像是墨汁上點了油,五彩光芒徐徐暈散。身體里像是有只著了火的野獸在橫沖直撞,把他血管都要撐爆了。
童延這晚上是一直用眼神追蹤聶錚的,可是只去了個洗手間回來,目標丟失了。一問才知,金主已經(jīng)打道回府,童延是做著打算來的,一晚上下來良機錯失,真是罵自己幾頓都痛快不了。
聶錚走,他也不用再留島上。可剛到碼頭,遇見了頂著一頭大汗形色狼狽的陳助理。
陳助理瞧見他簡直像見了親娘,“你來得正好?!?/p>
童延頓時大喜:“聶先生還沒走?”
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可謂形勢逆轉(zhuǎn),被陳助理拉到沙灘上小屋交待完全部,童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現(xiàn)在在哪?”
陳助理擦了把汗,“在船上??傊畠墒譁蕚?,我去找駕駛員,你上船陪著看他需要。就算回去晚點,在路上把藥性散出來也還好說,這是個好機會,就看你怎么做了?!?/p>
童延攤開手掌:“拿來?!?/p>
陳助理不可置信:“要錢?”
童延說:“我就這么干巴巴地去?”
陳助理愣了愣,從兜里掏出套子,潤滑劑,一氣兒放到他手里。不放心地問:“你是GAY?”
“我也可以是?!?/p>
陳特助不知道從哪掏出個瓶子,塞子一拔,火速捏著他的鼻子就這樣給他硬灌下去了,“別吐,喝了這個你才不會半路打退堂鼓?!?/p>
童延炸毛,“這是什么?”
還能有什么?無非助興的東西。
就像陳助理說的,這是個好機會。童延沒想到在他沒留多少指望的時候,幸運女神居然從天外而降。這就不是他勾引聶錚了,金主喝了不該喝的東西,他現(xiàn)在救場如救命。再正經(jīng)的男人挨上助興的東西還能有多少自制力,聶錚最好今天晚上把他上了,場面越慘烈越好。一夜恩情,就著那么點內(nèi)疚,明天天一亮,管他小白花也好,神經(jīng)病總監(jiān)也罷,再說什么,聶錚也不會拿他怎么樣。
為了一擊即中,童延把陳特助支出去,就在沙灘小屋給自己潤滑擴張。生怕趕不及,就這么濕著屁股一路小跑著朝游艇去了。
聶錚的游艇個頭大,停在長棧橋的盡頭。
越往前越靜,童延一腳踏上甲板,耳邊除了海浪,再沒有其他聲音。
進艙房,房里沒開燈,就著外邊散進的光線穿過空無一人的會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