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緩緩離開,透過一層玻璃,聶錚看著圍墻青瓦那一邊高大茂密的榕樹。墻內的宅子有他成年之前大半的回憶,宅子里的人,大都看著他長大。那一棵榕樹,樹蔭也曾蔽著他。
眼神收回來,聶錚大半張臉被籠在陰影里,薄唇之間抿出一條線,再看不出半點情緒。
片刻,他對坐在旁邊的男人說:“就從今晚開始,以后這院子里,誰進誰出,都干了什么,和誰聯系,我都要知道?!?/p>
這晚回家,聶錚格外沉默。
童延哪能沒看出來,趁男人洗漱時問了句,“找晏老的事兒不順利?”
聶錚的回答很簡單,“沒有,放心。以后,他們祖孫倆不會再糾纏上門?!背酥?,再無其他。
從回家到上床,聶錚只用了半個小時,童延本來以為男人可能是累了,但燈關上后,他看見男人側臉的剪影,聶錚眼里有幽光浮動,顯然一直沒睡。
童延靠過去,把自己貼向男人的身體。
聶錚像是從心不在焉中回神,胳膊伸過來,捏住他的手掌,指頭在他手心撫弄幾下,突然問,“要是沒遇上我,你會找個什么樣的人過日子?”
童延心里一個咯噔,來不及多想,答:“……這不是遇上了嗎?哪有這個假如。再說我今年才23,去哪考慮這個?!?/p>
聶錚說:“我只是說假設。”
這就是必須要答案了?
“你說認真的?”童延腦子快速轉了兩圈,照著最大的可能答,“我從小到大又沒主動看上過誰,沒遇上你,那估計就是等到三十歲之后,找個我跟我媽都看得順眼的唄?!?/p>
就算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不能逆長輩的意思。童延是這樣覺得的。
聶錚手指一頓,握住童延手掌的指頭松了些,片刻,收回胳膊。
童延察覺不對,立刻把男人的手反握住。只當是他果真答了這個假設,聶錚心里不痛快了。真是豬腦子,他剛才就應該說,沒遇上聶錚,他就孤獨終老。
他急著解釋,“哎?我不是那個意思,找人過日子,跟咱倆可不同。挑挑選選那哪是戀愛?那應該跟相親差不多吧,相親,哦,你沒相過親,可我演過,就那么回事:本來就是奔著結婚去的,雙方坐下談判,各自亮出自己有什么、要什么、能互相滿足,彼此看得還算順眼,協議才能達成。否則,反正是談判,條件有丁點不合適雙方都不用勉強,就是這么無情,他們管這個叫婚姻市場,我聽著都嚇了一跳,結婚還市場?!?/p>
可是,有愛就不同,愛是可遇不可求,就像他,連不對聶錚動心這個選項都沒有。愛能包容很多事,就像他,毛病一大把,聶錚不也包容了嗎?
這才是愛情的偉大。
童延繼續(xù)說:“你就不同了,我媽要是看你不順,我就說到她順,當然,我媽其實管不著我。你,有錢也是你,沒錢了也是你,好看是你,不好看了也是你,只要是你,在我眼里頭就能秒殺一切生物,不分公母。”
心里鬧騰了一陣,又說了句實在話,“剛才那假設,也只能假設到遇見你之前,咱倆走過這么一遭,我以后也沒法將就了,你要對我負責。”
聶錚有剛才那一問,就是因為覺著自己的出身給童延帶來了重重負累,聽童延說出這一番話,心上大石壓得更重,沉聲道:”我有那么好?”
可是,他又何其有幸,童延剛才那番話是對的,這世上有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在將就,至少他遇見了自己合意的人,沒錯過。
童延不可能猜到趙老那回事,但心里也明白了一小半,試探著問:“你是覺著晏家那一老一小,今天讓我受了委屈?”
聶錚在心里那石塊底下壓著的東西開始猛烈翻騰,想著或許會發(fā)生的可能,他把童延抱在懷里,手掌著童延的后腦,把人緊緊按向自己的頸窩,深深嘆了口氣,“讓你受苦了。”
他是對的,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們爭取,他們在一起又不是錯,為什么不能爭。
孝,也該有個尺度,明知長輩有錯還一味順從,陷長輩于不義,那也是不孝。
童延在他懷里笑了,“我不是吵贏了嗎?他再來一次,我就再罵他一次,反正我正愁沒人磕牙?!?/p>
接著,童延又轉了個身,面對著他,“你怎么連這個都想不明白,聶先生!你是鉆石王老五啊,就算和你沒多少情分的人圖著別的跟著你,得到多少當然得付出多少,大頭便宜都占了,吃旁人兩句口舌算什么?”
說著,童延用腳趾撩他的腿,沒正經地說:“更何況,我對你還是那樣、那樣……你說是吧?”
聶錚身邊的煩擾或許真不少,但童延也認真沒覺得有什么可委屈,從開始到現在,從Fiona到晏小姐,再到晏老頭本人,有一個算一個,不管對方話說得多刺心,童延或許曾經看低自己讓對方得逞,但從沒覺得聶錚讓他委屈。
童延在心里默默嘆息一聲,他以前怎么就覺得這個愛字說著寒磣呢?這個字,能讓人把苦水當作甘醴,分明,能讓人連吃虧都吃得甘心情愿啊。
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