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五(孟寒衣篇)
他本名孟珺,母親喚他阿錦。
父親愛柳,家里栽了滿園的柳樹,四月初始,飛絮若雪。
那時家里常有很多人來往,他懵懂的行禮帶著幾分笨拙,偏能得到一句句聽不懂的贊賞。因不懂,故而算不得開心,只是父親不同,從他爽朗的笑聲中,自己隱約明白這是件挺值得人開懷的事情。
于是他按著那父親為他指明的道路誠惶誠恐的走著,旁人說孟家幺兒天生聰穎,將來必成大器。
說得多了,他也就如此認為了。
直到七歲那年,父親所支持的變法失敗,惹怒帝王,被捕入獄。一道圣旨,昔日榮華不復,孟家敗落,男為奴,女為娼。
那年,父親獄中飲鴆,母親與阿姐自縊,他被發(fā)賣流放。
“自古變法無不有流血犧牲者,若有,當從吾輩始?!?/p>
這是父親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可他不懂,究竟是什么能比家人的命更重要。他想不通也不明白,那些夸他聰穎的人多半是虛與委蛇的客套說辭罷了。
華服褪盡,鞭笞加身,鐐銬鎖在腕上腳踝,讓他宛如一具單薄的行尸走肉,腳上磨得血肉模糊,新痂難結。天地間的顏色俱是灰靄,透不出一絲光彩。
后來他被人牙子賣到上京,富貴王城,天子腳下。
他們頭上被插了草標,像狗一樣被推搡到集市上叫賣。人牙子讓他們跪成一排,給來往的大爺們作揖。有個叫豆芽的孩子身子骨弱,作了個揖,就再也沒起來。
人牙子以為豆芽偷懶,二話不說掄起鞭子就抽。少年纖細的手腕還沒鞭子粗,落在身上就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傷的不是那個叫豆芽的可憐孩子,是他。他將豆芽護在身下,瘦弱的脊背弓的像個顫巍巍的橋。
“他已經(jīng)昏過去了,不要打了……”他這樣開口,背上的傷口疼的讓人哆嗦。
人牙子怒目而視,嘴里罵著市井上最不堪的污言穢語,說著又是一鞭子抽了過去。
清脆的鞭聲讓人骨頭都發(fā)冷,他闔眸,半晌也沒等來落在身上的鞭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腳下,你竟敢恃強凌弱,為非作歹!”
一道聲音清亮貿(mào)貿(mào)然闖入耳中,帶著幾分得意。
他抬頭,看見少年鮮衣怒馬,眸若星辰,正午驕陽灑落碎金無數(shù),少年便披了一身淺金,眉眼俱是驕傲。那是第一次見秦崢,他記得是那樣清楚。
后來,秦崢買下了他。五兩銀子,一世孽緣。
“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頭看著自己的主人,這個驕傲又肆意的侯府世子:“孟寒衣……”
遠路東西欲問誰,寒來無處寄寒衣。
從此再無孟珺。
“寒衣?”秦崢笑著看向他,一雙眸子就像是月牙潭的泉水,清澈見底:“你可識字?”
他點頭。
秦崢高興的拉住他:“甚好!今后你來做我書童好不好?”
比起賣入煙花柳巷,做書童實在是不錯的下場,他心道。
他是書童,是仆役,是下人,是秦崢彈指間就可隨意打殺的玩意兒。
可這樣想的只有他自己而已,秦崢待他好。是真心的好,有些小心翼翼的那種好,處處讓著他,生怕他不高興似的?;蛟S是因為他可以幫秦崢做功課的緣故,他這樣想著,然后工工整整的將先生給秦崢布置下的功課做完。
有一次他故意沒有幫秦崢做功課,他想這回秦崢總該要生他氣,撕爛之前那些虛偽的討好,哪怕是打他罵他也無所謂。果然,秦崢被先生打了個手心,結結實實的板子,手心都腫了。
他坐在廊下,看著秦崢對著手心吹氣,聽著他抱怨先生下手太狠,從頭聽到尾,獨獨沒有聽到秦崢對他的一句斥責。
“怎么?你內(nèi)疚???你要是內(nèi)疚的話,不如請我吃飯吧。不不不,不要在外面吃,我要吃寒衣親手做的?!鼻貚樞Τ鲆豢诎咨难例X。
那是他第一次下廚,一碗面,半生不熟,帶著不小心碎進去的蛋殼。
秦崢吃完了。
他想,他輸了。秦崢買他用的從來都不是那五兩銀子,是真心。
之后的日子是畢生難忘的美好,秦崢愛他,護他,將他捧在手心。他們有花前月下,有海誓山盟,有千言萬語道不盡的曾經(jīng)。只是這一切在楚瑜的到來時,都變得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