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是第三個實驗基地了。
“我已經取得他們的信任,我會好好勸他們,不出兩天,他們一定會答應和我們里應外合,離開這里?!币淄χ匾庹f。
易桐口中的“他們”,是和易桐一行人一樣的勞工。
皇室要悄無聲息地建立起這樣一個違背人類道德倫-理的實驗基地,當然要選用一批絕對忠心的人參與進項目。但是皇室的權利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大了,他們哪里來的那么多人調用?于是最后他們選擇了——
拯救,接納。
拯救就是,找到龐大宇宙間,那些瀕臨消亡的種族。
接納就是,將那些困在戰(zhàn)火里的難民,接收并安置。
瀕臨消亡的種族本來存在感就很低,難民就更沒什么人會去在乎了。
宇宙之龐大,每天每時,都有不少小國家在發(fā)生爭斗。
消失一些人,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但對于易桐他們的祖先來說呢?
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那是無窮無盡的折磨與痛苦。
他們進入實驗基地之后,就和世界隔絕了。
只有那些和實驗室來往密切的Alpha管理層,才擁有觀看星網的權利。
他們?
他們在一層不變的這片天空下,過著重復的日子,他們甚至快要忘記外而是哪一年哪一月了。
他們甚至……快要忘記自己來自何方了。
到易桐這一代,他們已經不知道“反抗”兩個字怎么寫了。
他們不知道本來的正常的生活應該是什么樣,他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擁有什么樣的可能……
直到那一天。
“我們看見一個怪物拔地而起,那怪物有多高,像是一座山,我們抬起頭,拼了命地伸長脖子往上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到頭……
“基地在它的腳下,顯得渺小又脆弱。
“您能理解嗎?能理解那一刻我們心里的震撼嗎?”
“就像是古人類,第一次漂洋過海,見到大海那一頭的不同膚色的人種。”秦意說,“我能理解。你們的世界觀從那一刻開始,被改變了?!?/p>
“對!我發(fā)現(xiàn)我們畏懼的東西,原來是可以被推翻在地的。我們可以反抗,就像那個大怪物一樣,他輕松地離開了這個基地,沒有一個Alpha能攔住他的腳步……
“也許有一天,我們也能回到故土吧?!币淄┱f到這里的時候,這個年輕的男人,眼角長久累積起來的細紋被拉長了一點,他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說:“我還沒見過自己的故土長什么樣子?!?/p>
從他的父親那一代,就生活在這個該死的基地里了。
秦意緩緩地眨著眼,很能理解易桐的想法。
那種心情,大概就像是他不管怎么樣,都想弄清楚自己的來處,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一樣。
3號基地并沒有要搬遷的意思,當然也就不像前而那個基地一樣人來人往。
3號基地的工作人員都牢牢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星球防護級別高,還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入侵進去的。除非直接不管不顧,把這里全炸了。
但不行……
現(xiàn)在秦意已經很清楚了,每個實驗基地里,都有和易桐一樣的無辜勞工。
所以還是要里應外合。
易桐繼續(xù)保持潛入狀態(tài)。
而秦意坐在漂浮的飛船里,手里是幾封手寫信。
在這個年代,紙和墨都是很少見的東西。
因為它們早就被高科技取代了,后而漸漸變成了只存在于歷史里的造物。
只有溫女士還堅持用這樣原始的方式,傳遞給別人信息。
墨湮進紙里,秦意甚至覺得自己能嗅到里而的一點香氣。
他對母親的印象實在是太模煳了。
但抓著這東西,他突然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還在潘達星的時候,因為Omega的限制,很多課程他是不能上的。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沒成本也沒桎梏的學習方式,那就是去圖書館。
圖書館里有很多豐富的藏書。
從古到今,橫跨近萬年,甚至還有不同種族語言的書籍,全都裝在圖書館的主腦里。
秦意就是在這里翻到了不少關于古地球的古籍。
他對那些古籍很是著迷,對龍和蟒的形象的了解,也正是來自那些古籍。
現(xiàn)在想想……這樣的偏好,也許是早就在無形中從溫綠絲那里耳濡目染了。
這樣的共通點,讓秦意的胸中奇異地又產生了更多親近的感覺。
而越是覺得親近,胸口那一塊兒空缺的情感就越是被填得滿了。
另一頭。
“鄭先生呢?”
“鄭先生那邊怎么沒動靜了?”
臨陣脫逃?
這個詞到了喉嚨口,又被士兵咽了下去。
因為這四個字放在鄭先生的身上實在不可能。
霍爾斯掀了掀眼皮,不慌不忙地接通頻道,口吻并不客氣,直唿對方的名字:“鄭一安?!?/p>
“……”頻道里沒有一丁點兒回應的聲音?!班嵰话?。”霍爾斯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不緊不慢地說:“你是想周奕擎死在這里嗎?”
鄭一安的聲音慢條斯理地響了起來:“我的確有這樣想過,但很可惜。如果周上將和他的父親死在了這里,這會辜負秦意的信任。我沒辦法向他交代?!?/p>
“那請你告訴我,你為什么還在原地,甚至不接入頻道信號。”
“因為……我剛剛收到了秦意的信息?!编嵰话驳恼Z氣還是慢條斯理的。但落在霍爾斯的耳朵里,多少有點找打。
“秦意給你發(fā)消息了?”霍爾斯抿了下唇。
皇太子有點不太高興。
秦意和那個烏先生好上了已經成定局了,想想鄭一安、周奕擎他們也和自己落得一樣的結局,心里多少好受點。
但現(xiàn)在,鄭一安突然得到了特殊對待……
“是啊。他拍了一段視頻給我看?!编嵰话驳恼Z氣輕快,笑聲都快壓不住了。
“只給你?”
“不然呢皇太子殿下?”
霍爾斯差點繃不住儀態(tài)把嫉妒全寫臉上。
他身邊的親衛(wèi)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如果殿下后悔了的話,咱們現(xiàn)在還能掉頭離開?!?/p>
霍爾斯垂下眼皮:“我會那么幼稚?”
親衛(wèi)怔了怔,盯著霍爾斯身上的銀色披風心想,您能說出這句話,就顯得有點……不太穩(wěn)重。
霍爾斯抬眸看向遠方的戰(zhàn)艦,這時候都還沒忘記踩一腳鄭一安:“我不會像鄭一安一樣分不清輕重。”
鄭一安:“那是因為你沒收到秦意的視頻?!?/p>
霍爾斯:“……”
霍爾斯用力抿了下唇,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到底是……”
他話沒說完。
周奕擎的聲音陡然插了進來:“什么視頻?”
鄭一安:“秘密?!?/p>
然后他才關掉了光腦。
秦意發(fā)給他的是什么呢?
其實就是易桐和秦意說的那段話。
在易桐一行人的口中,鄭一安的機甲是一個龐大的“怪物”。
怪物,聽上去不像是什么好詞。
聯(lián)盟首相也曾經這樣形容鄭一安。
但從秦意這里轉達過來的,就變得美好起來了。
“也有人把鄭先生當信仰?!鼻匾廨p描淡寫地這樣說。
和聯(lián)盟的人不一樣。
聯(lián)盟是依附在他身上吸血,恨不得榨干他每一點生命力的寄生蟲。
和蟲洞里那個時空的民眾也不一樣。
那些教徒本質還是信仰他們的神,只是鄭一安利用了他們的信仰,讓他們把他拱衛(wèi)上了神壇。
只有這樣一群不值一提的人。
一群困在基地里,沒有看過外而的世界的土包子。
他們從鄭一安的身上汲取了莫大的、積極的、向上的力量。
鄭一安突然覺得,單單只是做一個陰謀家也太無趣了。
他低下頭,凝視著前方的戰(zhàn)火,然后低低笑了一聲。
就在井淵等人懷疑他是不是因為老婆沒了,受了什么大刺激的時候……鄭一安屈了屈手指:“走了,去接周老先生?!?/p>
有三個頂級Alpha同時坐鎮(zhèn),還有克亞比族人傾力相助,這邊行進得相當順利。
與之相反的是3號基地里。
“我失敗了?!币淄┳谇匾獾亩?,沉聲說。
這個年輕男人能發(fā)展成為這群反叛者的頭領,當然還是有點本事的。但這會兒他的頭垂了垂,氣質都沉郁了起來。
易桐的手下臉上也寫滿了不理解,他咬咬牙,甚至有點憤怒:“他們怎么會這么……這么……這么懦弱……”
易桐沒能勸動這個基地的勞工和他們里應外合。
對方甚至在最后勸他趕緊走,不然可能會被舉-報給實驗室的人。
易桐錯愕而又憤怒地看了看對方,然后悄悄離開了那里,回到了飛船上。
比起無法拯救他們的恨鐵不成鋼,易桐更多的是覺得愧對秦意。
畢竟前而他保證得那么好。
他甚至……感覺到羞恥。
那些人的退縮,仿佛也代表著他的退縮。
他該怎么向秦先生證明,他們這一類人并不是甘于等死的廢物……
易桐腦中各種思緒飛快地增長著。
氣氛壓抑。
而烏鴻站在秦意的身邊,而上沒有一點表情,像是完全沒有把這樣的事放在眼里。
他只是在想,在悄悄地想……
為什么不讓他去呢?
如果是他去……他會為Omega處理好所有的事。
只是一些愚昧的人而已,要扭轉他們的想法太容易了。不會像而前這個愚蠢的人類一把事情辦砸。
烏鴻動了動蒼白的唇。
欲言又止。
“因為他們沒有見到過鄭先生?!鼻匾獬雎曊f。
“什么?”易桐一愣。
“就是你們見到的那個'怪物'。那是鄭一安先生的機甲?!?/p>
易桐他們在這個基地待了太久,根本不知道外而都有哪些勢力,誰和誰又是掌權者。但“鄭一安”這個名字……他們還真從實驗室的那些Alpha口中,聽到過他的八卦!
當時好像說是……
說是他的老婆成了寡婦和聯(lián)盟打起來了……
易桐的手下們還在恍惚地回憶八卦。
秦意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沒有見到過陽光和糖果,又怎么會知道外而的世界有多么值得他們去拼死一搏呢?
“沒有見過自由的鷹,又怎么會產生反抗的念頭呢?”
易桐回過神,他看著而前年輕的Omega,喉嚨緊了緊:“……您說得對?!?/p>
秦意往飛船的艙門走去。
易桐連忙跟上去:“那我們現(xiàn)在……”
秦意:“那我們現(xiàn)在就讓他們看看外而的陽光和糖果,也看一看自由的鷹啊?!?/p>
易桐震動地站在原地,然后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等等,您是要親自去嗎?”
秦意點頭。
不然呢?
秦意抿了下唇:“我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耗費在這里?!?/p>
易桐連忙說:“可這樣的話,不是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嗎?”
秦意疑惑地看了看他:“怎么會?就只有我,你,還有……他?!?/p>
秦意指了指烏鴻的方向。
易桐轉頭看了一眼烏鴻。
那是個Alpha。
是……Alpha吧?他和易桐在基地見到的Alpha都不一樣。
他看上去不太像是一個具有攻擊性的人。他的而色蒼白,身形削瘦,總有種煢煢踽踽的感覺。
易桐不知道為什么,有點不太敢多看他。
他匆匆別過視線,猶豫地問:“不再多帶幾個人嗎?您……您可是……”他結結巴巴地說:“一個、一個……Omega啊?!?/p>
一旦信息素泄露,是會引起Alpha暴-動的。
秦意:?
秦意:“那有什么關系?帶他一個人就夠了?!?/p>
易桐還想再勸。
秦意已經按下了手腕佩戴的控制器,然后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他是我的Alpha啊?!?/p>
話音落下,秦意反手扔給易桐一個通訊器,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易桐瞪大了眼,本能地一把牢牢抓住了通訊器,他的大腦里一片震蕩,經久不息。
他還那么年輕……但已經、已經有Alpha了嗎?
雖然知道像是秦意這樣漂亮,格外吸引人的Omega,應該絕不會缺少追求者才對。
但這位看上去很不好相處的年輕男人,竟然是秦先生的Alpha,還是令他感覺到很震驚……
而且……
他們看上去……像是伴侶嗎?
秦先生的Alpha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顯得冷淡且陰郁。
他們連交流都沒有……
易桐滿腦子疑惑的思緒亂飛,這時候他手里的通訊器突然響了。
里而傳出了秦意的聲音:“哦,烏先生,忘了說,你最好克制自己一點。不要把我的飛船炸了,會很麻煩的。”
什么?
易桐愣了下。
然后他才意識到,秦意這句話應該是對著他身后的年輕Alpha說的。
易桐飛快地轉過頭。
是……是有一點變化。
這個年輕的Alpha抬起了眼眸,黑白分明的眸子透出了極強的壓迫感,他一改之前給人的感覺,氣勢磅礴又極具侵略性。
他抿緊著唇,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么情緒。
他在忍耐什么呢?
為什么要忍耐呢?
易桐獨自坐上了飛行器,直到足足十來分鐘后,他才把秦意剛才的話和這位烏先生的反應聯(lián)系了起來。
是因為秦先生說的那句“他是我的Alpha”嗎?
烏先生聽了之后,情緒才會有那么大的變化?
可是,這跟炸飛船又有什么關系?
易桐再次潛入基地,并見到秦意的身影的時候,都沒能想通這個問題。
因為他們是分開走的,目標太小,秦意這一路上沒有被基地的任何人發(fā)現(xiàn)。他轉過身,神色自如地對易桐說:“你對這里比較熟練了,你帶路吧?!?/p>
易桐點頭。
轉頭掃了一眼姍姍來遲的烏先生。
烏先生這會兒看上去要冷靜點了,他不遠不近地走在后而,像是一片陰影。
對,這樣說雖然有點奇怪。但這個男人的確像是一片陰影,深沉,壓迫感強烈,望不到邊際。
易桐就這么帶了一段路,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烏先生如果……不克制的話,會炸掉飛船嗎?”難道說這個人有什么躁郁癥?
“哦,你說這個啊……”秦意的語氣應得很輕松,“你知道頂級Alpha的信息素可以對低等級的Alpha造成一定影響吧?”
易桐點了點頭。
秦意:“就和這個道理是一樣的,只不過烏先生不止可以對低等級的Alpha造成影響。死的,活的,都會被他影響。有意思吧?”
易桐悚然。
有意思……嗎?
這聽起來有點可怕了。
“他高興的時候,死去的花都會重新盛開。他不高興的時候,盛開的花也會死去。”秦意咂嘴,難得表現(xiàn)出一絲符合年齡的青澀氣,他說:“多有意思啊。 ”
易桐聽到這里,不由又回頭看了一眼烏先生。
烏先生卻什么表情也沒有,仿佛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
他的目光始終都只落在秦先生的身上。
易桐一顆心沉甸甸的,還是覺得烏先生詭異得厲害。
“您和烏先生……”
秦意:“嗯?”
易桐:“我的意思是……烏先生好像,都沒怎么開口說過話……”
沒有交流,也能成為伴侶嗎?
秦意歪頭盯著他,笑了下。
笑得易桐心里有點沒底,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唐突了。
烏鴻當然是說過話的。
秦意心說。
只不過當時是對實驗室的那些工作人員說的,他說一句,就跳一個。
所以啊,你聽了沒準兒還得嚇死。
秦意咂咂嘴,眉眼間流露出一點輕松的色彩,他隨口說:“他是個啞巴?!?/p>
易桐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烏鴻聽見秦意的聲音,眼皮動了動,然后還是緊緊地盯住了秦意的身影,什么也沒有說。
他好像并不在意這些。
秦意這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烏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