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蹙眉:“你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
“員警同志,你認(rèn)為這是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嗎?”邱大奎慘笑著搖頭,“我們家的包子餡兒也不是總有問題,有時用的也是新鮮肉。但新鮮肉那么貴,總不能壞了就扔掉吧?何況有些肉根本沒壞,只是不太新鮮了,有股餿味兒。我和邱國勇在肉里加了很多調(diào)料,將餿味兒壓住,再蒸成包子拿出去賣。員警同志,你別看現(xiàn)在市政允許我們出攤,一旦被發(fā)現(xiàn)肉餡兒有問題,我們就再也沒法出攤了?!?/p>
“不出攤,我們家就沒有活路。對你們來說可能是小事,但對我們家……”
“經(jīng)常跟我們家搶生意的李寶蓮最喜歡說一句話,什么‘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我問她哪里聽來的,她說網(wǎng)上大家都這么說?!鼻翊罂嗔巳嘌郏拔也恢镭毟F有沒有限制我的想像力,但我知道——富足的生活限制了你們的想像力!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們這些出生就被踩在腳底的人想要討一口生活,得多小心,多懦弱!”
邱大奎喟嘆一聲,“所以我不敢報警,見著員警就緊張,我后悔發(fā)現(xiàn)了那個女人的尸體,后悔大叫引來那么多人,我也恨那個女人。如果沒有這一連串的事,你們根本不會注意到我,也不會查出我們家的包子餡兒有問題?!?/p>
柳至秦回頭看花崇,花崇正緊抿著唇,臉色很不好看。
“從我發(fā)現(xiàn)尸體那天起,邱國勇就開始發(fā)瘋,疑神疑鬼,說我想害死他。我都忍了,懶得跟他計較。我和他害怕的東西不同,他害怕你們查出是他害死了我媽和我媳婦,我害怕你們查出包子餡兒不合格。但我們都怕被你們當(dāng)員警的找上門來?!?/p>
“他罵我,我只得一忍再忍。但我沒想到他會對薇薇動手。這個老畜生,我一榔頭要了他的命都算輕,我應(yīng)該慢慢折磨死他!”
邱大奎肩膀顫栗,怒不可遏,“你們查出我們的肉餡兒不合格后,他罵了我一路,回家就亂砸一氣,把門也踹壞了?!?/p>
“我自己心里也很亂,不知道以后怎么辦。他在家里砸,我不想看到他,就出去找人打牌。”
“過了兩天,下午我接薇薇回家,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把我媽做的珠簾也拆了。薇薇很喜歡那副珠簾,一看就哭了。珠簾雖然老舊了一些,卻是我們那個破爛的家里,唯一有點浪漫感的東西。我把珠簾一條一條找回來,重新掛上去,然后找了些工具,去修那扇被踹壞的木門。”
“但沒修一會兒,我又聽到薇薇的哭聲,還有邱國勇的罵聲,我一下子就急了,榔頭都沒放下就匆忙往屋里趕?!?/p>
邱大奎捏緊拳頭,手臂上爆出一條條青筋,聲嘶道:“他居然又去拆珠簾!薇薇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他踹薇薇,還扇了薇薇一耳光!”
“那是我的女兒!他害死了我媽和我老婆還不夠,還想害我女兒!”
“我把薇薇抱去屋外,他還在里面罵。木門沒有修好,關(guān)不上,我只能哄薇薇,告訴她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進(jìn)來?!?/p>
“然后我回到家中,把他殺了?!?/p>
“用修門的榔頭,十幾下?還是幾十下?我記不得了?!?/p>
邱大奎放聲笑起來,“我他媽早該砸死他了,該死的老畜生!”
審訊室里的笑聲回蕩在走廊上,即便是花崇,也沒想到追查徐玉嬌的案子會牽出如此一出家庭慘劇。
雖然明白這出慘劇與自己并無關(guān)系,此前一切對于邱家父子的調(diào)查都合情合理。也明白就算沒有徐玉嬌一案,自己與柳至秦沒有查到邱家父子所用的肉餡兒有問題,將來或許仍有導(dǎo)火索讓邱大奎痛下殺手。
但即便想得通透,也早就見慣了死亡,還是趕不走悶在心頭的,那道極深極沉的壓抑。
如今邱國勇已經(jīng)死了,王素與付莉皆已火化,她們自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邱國勇有沒有逼迫她們,已經(jīng)無從追查。最令人心疼的是邱薇薇,小小年紀(jì)經(jīng)歷了父親錘殺祖父,那個已成為兇案現(xiàn)場的家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而今后,邱大奎也無法再照顧她。
她怎么辦?
如何生活?
回到辦公室,花崇拉開座椅,單手虛捂著大半張臉,心里翻江倒海。
柳至秦走過來,在旁邊輕輕放了張椅子,悄無聲息地坐下。
辦公室只開了幾盞燈,半明半暗。許久,花崇抬起頭,眼神既疲憊又茫然,聲音也有些沙啞,“時間不早了,回去吧?!?/p>
“你呢?”柳至秦問。
“我?”花崇勉強(qiáng)地笑了笑,“我再坐一會兒?!?/p>
柳至秦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仍像剛才那樣坐著,眸光層層疊疊地落在花崇身上。
花崇略皺起眉,“還不走?”
“你想坐一會兒的話,我就陪你一會兒。”柳至秦聲音溫溫的,像一汪有浮力的泉。
花崇有些吃驚,嘴小幅度地張開,愣著,沒說出話。
柳至秦在他手背上輕輕點了點,低笑道:“好嗎,花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