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澤緩慢呼吸著,隨后用不太執(zhí)拗的聲音告訴他:
“我知道我太年輕,我還小,所以你們質(zhì)疑我,不愿相信我?!?/p>
“你認為你選擇了最好的路給我,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走那條路,你也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堅持,愿不愿意陪著你,就這樣擅自評估風(fēng)險,放棄了我?!?/p>
“你真的很過分,我有想過這輩子都不原諒你了?!?/p>
沈聽眠胸膛震蕩,強忍著不咳出來,他臉色蒼白,惶然地看著李牧澤。
李牧澤卻在下一秒又貼上來抱住他:“這個帳我們以后再算,你別想著再把我推開?!?/p>
沈聽眠縮了一下,他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頭痛欲裂,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些記憶,薛醫(yī)生告訴他,不用刻意去回想,電療就像一個粗心卻好心眼的理發(fā)師的剪子,會剪去他認為不對的記憶,患者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接受。
而現(xiàn)在,李牧澤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看著他說:“有李醫(yī)生陪著你,會好起來的?!?/p>
沈聽眠頓了頓,糾正他:“是薛?!?/p>
李牧澤:“嗯?”
沈聽眠小聲地說:“你說錯了,我的醫(yī)生姓薛?!?/p>
他不記得了。
李牧澤瞬間就獲得了這個事實。
媽媽說過,電療會讓沈聽眠忘記一些東西。是這樣的,所以他可能忘記了“李醫(yī)生”這個稱呼,也有可能,還忘記了別的事情。
不能怪他,他沒有選擇,他需要治療,他得康復(fù)。
李牧澤點點頭,悶聲說:“嗯……我記錯了?!?/p>
他這樣說,卻像是不知所措的蒲公英,在風(fēng)里搖搖擺擺,無處降落。
沈聽眠愣了下,他下意識拉了下李牧澤的手:“你怎么了?”
李牧澤喉結(jié)動了動,抿著唇,緩緩抬起眼睛看向他,通紅的眼珠在微微晃動。他就是這樣什么不都說,沈聽眠感到更加不安,他貼近了些,手在李牧澤背后撫摸:“牧澤,你不開心嗎?”
他主動抱了抱李牧澤,倉皇地眨著眼睛:“我是不是說錯話了,你說的李醫(yī)生……”
他很不確定,猶豫地問:“是別人嗎?”
在這時,他才承認:“我可能忘記了,因為做了些治療,醫(yī)生說會忘記些東西……”
“沒有,”李牧澤勉強開口回答他,把沈聽眠摟過來,在他臉上潮濕地吻著,哽咽地說,“沒有,沒事的,忘了就忘了?!?/p>
“不是沒事,”沈聽眠抬起手,去摸李牧澤的眼睛,“你都要哭了?!?/p>
李牧澤閉上眼睛,擠出笑容來,語氣輕松:“沒有,太想你了,有些憋不住?!?/p>
沈聽眠并不信,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沉默了會兒,只能反復(fù)重復(fù):“別不高興,牧澤,不要不高興?!?/p>
李牧澤抱著他,沒有讓他看自己的臉,啞啞地在他耳邊說:“眠眠,你記住,我愛你的程度比你自己以為的要深很多。”
他用力地重復(fù):“很多?!?/p>
“我知道,”沈聽眠很快回答他,并且回抱住他,“我知道,牧澤,我一直都知道。”
他們又抱了一會兒,李牧澤才發(fā)現(xiàn)沈聽眠也哭了,他抹了抹沈聽眠的臉,對他說:“我去教室里給你拿東西。”
沈聽眠說:“我一起吧。”
“不要,”李牧澤拒絕了,聲音又變得強硬且幼稚,“我不喜歡他們看你說你,你不要去。”
沈聽眠于是不動了:“行?!?/p>
只是半路,李牧澤折了回來。
沈聽眠熟悉這樣的表情,一眼就看得出他在害怕。
那么逞強的一個人,先是對著他哆哆嗦嗦擠出個笑,然后問他:“你還會在這里,對吧?”
沈聽眠疑惑地問:“嗯?”
“你會在這兒,”李牧澤吐字困難,好像話燙口似的,結(jié)結(jié)巴巴,“我的意思是,我等會兒下來,你就在這兒,不會去別的哪里?!?/p>
說到這里,他噴出聲笑,“你不騙我,你總得等我回來,對吧?!?/p>
沈聽眠愣了下,疑惑地答應(yīng):“對啊,我當然等你回來?!?/p>
他還想說更多,李牧澤看上去太糟糕了,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有多瘦,笑起來臉頰都凹陷下去,顯得很老道,不像個少年人。
他也應(yīng)該說更多,說到李牧澤露出真正的笑意。
可他不理解李牧澤此時的焦躁和不安,他沒有能寬慰的話。
李牧澤還是笑,卻好像松了口氣,就這樣笑著凝視沈聽眠,在最初那段歲月,他總是用這樣含笑的眼睛看著沈聽眠,沈聽眠覺得一切都沒有變。
可這次還是不一樣了,李牧澤的眼睛是紅的。
他每個肌肉走向都預(yù)示著他要哭,他并不能很好地撐住,他需要大哭一場,而他卻在笑,吸著鼻子對他笑。
“好,我馬上回來,你在這兒等我。”
李牧澤抹了下眼睛,知道自己該為沈聽眠感到高興,看來他同樣忘記了跳樓的記憶,于是他笑了下,卻忍不住在臨走前提醒沈聽眠:“眠眠?!?/p>
“你答應(yīng)我的。”
“在這兒等我,等我。”
那時沈聽眠的縱身一躍,替他死去的是十七歲夏天的李牧澤,無論今后如何,那時的李牧澤都永遠回不來了。
而此刻嶄新的、傷痕累累的沈聽眠,對著同樣遍體鱗傷的李牧澤承諾:
“嗯,我等你回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