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快十一月份了,白駒高中的畢業(yè)年級的假期少得可憐,李牧澤倒是覺得這些時間全部都用在了刀刃上,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感覺,和沈聽眠相處的每一秒,他都能感到隕滅前致命的快樂。
今年天冷得很快,街上一陣風(fēng)刮過,幾片干枯的落葉在地上刺刺拉拉地跑,云朵被天空浸泡得又灰又臟,目光所到之處,都是黃褐色調(diào)的冷意。
李牧澤和沈聽眠走在街道上,他們彼此插著兜,沈聽眠走得很慢,李牧澤便也走得慢。
他偶爾瞥沈聽眠幾眼,生怕他摔著碰著,同時嘴上說:
“那邊吃的東西更多,要去看看嗎?”
李牧澤小心地提議去白駒高中附近的小吃街看看,沈聽眠不覺得他需要這樣小心,點點頭說:“去吧,我也想去看看。”
“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李牧澤看得出他在順著他的意思,“去不去都可以的?!?/p>
沈聽眠掃了他一眼,說:“牧澤,你不用總是這樣跟我說話?!?/p>
“我以后不會再把你推開,你要是累了,不行了,就自己走。走了之后要是想我了,就回來看看我,再好上也沒什么?!鄙蚵犆哌@話點到為止,他注意到李牧澤的神情有些冷,“我的意思是,你讓我對你放得開,你也要對我放得開,你現(xiàn)在繃太緊了,學(xué)習(xí)上這樣,對我也是這樣,我不想你這么累?!?/p>
李牧澤沒有回話,只是在冷風(fēng)中沉默著伸出手,把沈聽眠胸前的拉鏈往上拉了下。
沈聽眠的心砰砰跳,他感受著鮮活的愛意,竭力想讓李牧澤好受一些。
“牧澤,很多你認為的我的朋友,或者我親近的人也好,”沈聽眠對他說,“他們對我來說什么都不是,那些所謂的善意我根本沒有任何感覺?!?/p>
他這樣誠實,誠實到有些不計后果。
這是一種極為自私的表白方式,沈聽眠接下來說:“你不一樣。”
“你不用嘗試理解我,你不理解我我也喜歡你,你變成什么樣,你做什么,我都喜歡?!?/p>
李牧澤已經(jīng)不會再從這種似懂非懂的被喜愛感中感到雀躍了,相反,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讓他驟然警覺。
他記得媽媽對他說過:“你和眠眠是真的不合適。”
“你永遠不會真正理解他,在你們看來的‘好’,對他來說完全不適用?!崩顙寢層猛锵s清醒的語氣說道,“因為你不是這類人,所以你不能想象,對某些人來說,死亡真的意味著快樂和解脫。”
“你希望他死嗎?”
那時李牧澤為母親的話感到驚愕,他蒼白著臉,說不出話,只是拼命搖頭。
“所以活著是你們希望他存在的狀態(tài),他活著不是為自己,是取悅別人,是為了讓別人心里好受。你真的認為有那么多人都關(guān)心他嗎?”
李牧澤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只是怔怔地說:“沒有人希望他死。”
“對,因為這是我們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我們認為好死不如賴活著,認為活下去才勵志,才才是正確的、快樂的唯一方式?!眿寢屛兆±钅翝傻氖?,溫柔地告訴他,“但是對眠眠來說不是的,他想要的死亡,觸犯了所有人的良心,我們不能理解他,也要攔著他不許他死去,這么做是為了讓自己好受,是為了對得起自己,卻從來不是眠眠想要的?!?/p>
李牧澤崩潰地問:“那我們要幫他去死嗎?我們難道要鼓勵他死嗎?”
“也不是這樣,”媽媽細聲細語地說,想帶著他把情緒降下來,“我不鼓勵你去‘拯救’他,我真的不喜歡這個詞。我只能說,死亡對眠眠來說或許沒有那么有意義,這只是我的第六感,所以我并不強制你脫離這件事。”
“嗯,”像是認可自己的觀點,媽媽又繼續(xù)說,“他的眷戀很多,這些眷戀在拖著他,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是,看看他到底更喜歡怎樣的狀態(tài)?!?/p>
李牧澤依然沒法接受,他覺得荒唐:“要是到了最后他還是選擇離開這個世界,那我們也支持他嗎?”
李媽媽搖搖頭,話說得很松:
“那就看你是更看重他能陪著你這件事,還是更看重他的快樂了。”
“牧澤?”
“嗯?”李牧澤回過神,看向沈聽眠,他仔仔細細看著他漂亮的眼睛,想要從里面看出更多的內(nèi)容。
沈聽眠笑了下,很正常地、親和地問他:“怎么了?”
李牧澤心里很空,即使沈聽眠就在他身邊,他依然抓不住。他組織著語言,在緊張的情緒里后怕地問:“你現(xiàn)在也不快樂嗎?”
沈聽眠看著他,不認可他的狀態(tài):“你不要總想著這件事?!?/p>
那要是我每天都這樣想呢?每一天,每一次回想起以前,再想到現(xiàn)在,和你在一起我都是開心的,而你卻在假裝高興,我每天,每天都這么想呢?
李牧澤搖了搖頭:“如果不開心,不想說話,就不要說話?!?/p>
他說:“你在我面前不許再那么累了?!?/p>
“如果擔(dān)心什么,害怕什么,要告訴我,”李牧澤說著說著,情緒低落,眼神黯淡,“可能我?guī)筒涣四闶裁?,但我真的想知道?!?/p>
沈聽眠盯著他看了會兒,也不嫌他煩,像過去那樣無數(shù)次答應(yīng)他:“好?!?/p>
他想,李牧澤會抓著他,扯著他,給予他最別致的痛苦,他的生命在李牧澤的把握中變形了,但他不會恨李牧澤。
李牧澤買了很多小吃,和沈聽眠一人拿了一點,在街上慢慢地逛,這場景如此熟悉,讓他只敢快樂一點點,好像如果喜悅再多一些,沈聽眠就會真正消失了。
“我看到你寫的東西了,”李牧澤忽然跟他說,“就昨天晚上?!?/p>
“嗯?!鄙蚵犆咧?,他沒有刻意隱藏。
“你可以每天記錄讓你開心的三件小事,”李牧澤說,“多小的事兒都行,比如今天這朵云還挺好看的?!?/p>
“行,”沈聽眠瞥了眼光禿禿黯淡的天空,答應(yīng)的很痛快,“知道了?!?/p>
“我有在想,”李牧澤看向他,用手背抹去他嘴角的孜然,“報復(fù)別人的方式是傷害自己,這好像不對吧。”
“沒有什么對不對的,”沈聽眠不太所謂地說,“我沒有想過報復(fù)誰,以前可能有,現(xiàn)在不會了,我每件事情都是為了自己好,是你們不相信。”
李牧澤還要說什么,沈聽眠卻制止了他,他無奈地笑了,甚至停下來,站在原地看著李牧澤轉(zhuǎn)過身來,由衷地說:“牧澤,你今天都沒有笑過,你知道嗎?”
“從我們出門到現(xiàn)在,還有以前,我們永遠都在說這些。”沈聽眠語氣柔軟,不像是著急,“我說這些不是不耐煩,也不是生你的氣,但我也想聊聊關(guān)于你的事情,你可以跟我說說這些的,比如你最近學(xué)習(xí)怎么樣,在學(xué)校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
李牧澤頓了下,心臟脹痛,他好像又快要呼吸不過來了:“挺好的。”
沈聽眠的嘆息很輕:“你知道嗎,我們誰也騙不了誰,你瞞不了我的?!?/p>
“你現(xiàn)在給我的感覺是,你的生活重心根本不在自己那里?!鄙蚵犆咦叩剿磉?,跟他說,“你已經(jīng)高三了,牧澤,你應(yīng)該多想想自己。不是說你要考第一,要上好大學(xué),是……”
沈聽眠抬了下手,眼睛有些發(fā)紅:“發(fā)病的時候我沒有辦法,但我不能總是被你照顧。你……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p>
他們總是這樣,只要對視,眼睛里的濕氣好像可以相互感知,另一個人也會因此染上哭意。
李牧澤搖了搖頭,艱澀地說:“我就是,就是不想你覺得……”
你自殺未果這件事會給你帶來以前沒有帶來的關(guān)注和愛,盡管事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