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氣流在喉管里嘶嘯,從受驚嚇失去聲音那天起,已經(jīng)整整六年,他沒有試過這種麻癢的感覺。
“韓朗!”
黑暗里突然發(fā)出一次嘶啞的喊聲,隨后又次轉(zhuǎn)為嗚咽無語,最后在殿堂的回聲中歸于寧靜。
這一聲,叫得實在是——太遲了。
韓朗再見華容,昏迷的青蔥平躺在床上,看著倒挺安詳。他捏了捏華容涼涼的鼻尖,“真笨,就算招出是我,他又能把我怎樣?”
這回青蔥不爭氣,居然沒醒。韓朗也不再弄他,走到床尾,伸手將薄被撩起,見雙腳已經(jīng)包扎妥當,白條結(jié)實包著兩條小腿,一蔥二白。
韓朗皺眉,抽出防身的刀,割開白布,動作勉強可以稱上輕手輕腳。
拉開布條,里面粉色肉餡馬上呈現(xiàn)在他眼前,粉肉沒沾上一絲人皮,也沒有一滴血,沒半分血淋淋的感覺。比菜市場沒皮死豬蹄胖還干凈,唯一證明還不是死肉的是,小腿肚還能因痛覺,不自覺地微微抽動。
韓朗呼吸起伏,輕問站一邊的華貴和流云,“你們涂過止血藥?”
流云點頭。
韓朗搖頭,帶著懊惱,“這傷可不能用止血藥。”
華貴瞪韓朗,竭力壓低嗓門,明顯不服,“不用藥,見他流血到死嗎?好不容易才讓血止呢!”
韓朗皺著眉頭,橫了他一眼,拿起刀,就在華容小腿上劃了道口。
“你做什么!”華貴放開嗓門,人向前沖,卻一把被流云拽住。華貴扭頭轉(zhuǎn)瞧流云,“放開我,他又不是我主子?!?/p>
流云抬起下巴,示意華貴看仔細。
華貴脫開流云的手,看華容的腳,半滴血都沒流出,“怎么會這樣?”
韓朗抿緊嘴,又深劃一刀,出刀入肉那刻,另只手指摳進傷口,并使勁想拉什么。終于,他拉出一條帶血的綠色草條,還沒拉出多少,草帶突然斷裂了。一小段徒留在韓朗手上,其余像有了意識,迅速地縮回傷口,卷帶起血滴,又鉆回肉里,依舊滴血不剩。
華貴張大嘴好半天,最后紅著眼,急得雙腳直跳,“那怎么辦?殺千刀的!”
突然,韓朗起身出手,摳捏住他的喉頭,恨恨道,“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把這舌頭生扯下來。”制住華貴,韓朗又忙扭頭對流云道,“你去弄條狗,在接近傷口給我放血,越多越好,騙那鬼玩意出來,一出來就用刀砍斷,越多越好!”
流云自知情節(jié)嚴重,毫不遲疑地沖了出去。
韓朗這時才松開手,對著已經(jīng)半傻的華貴道,“你給我留在這里,我要出去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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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府。
會客廳房門大開,其內(nèi)只韓焉一人坐于主位。
“我剛剛還在猜你什么時候來?”韓焉見到該等之人已然出現(xiàn),得意啜口茶。
“把用在死士身上的藥,給華容享受,恐怕太浪費了吧,大哥?”韓朗不客氣地踏進門檻。
韓焉努嘴贊嘆,“你以前刑部尚書,真沒白做,居然識得。那賤貨,不是不怕疼嗎?瞧,這草對他多合適,可以一輩子都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了?!?/p>
箭血草,見血就歡。未遇到止血前,可做刑草。但一旦碰到止血藥劑,就能存在傷者體內(nèi),逐漸攀附到腦,破壞掉人的各種觸覺,韓焉以前手下死士皆用這藥,再殘酷的刑法,身體也不會產(chǎn)生一絲痛覺。
“這樣行樂也沒快感了?!表n朗明顯不贊成。
“這要怪你,來得太遲了?!表n焉放下茶杯冷笑。
“哥,我沒時間和你敘舊了,解藥呢?”韓朗直截了當。
“要解藥,可以。你跪地,求我啊?!表n焉將身后靠,直視自己的弟弟韓朗。
“好!”韓朗也不含糊,當真給韓焉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算什么!”出乎意料地,韓焉反而被激怒,他不自覺地起身。
“我視黃金如糞土啊,大哥。”韓朗揚臉一笑,沒想韓焉已經(jīng)沖到他跟面,揮手就是狠抽一記耳光。
五指山,立刻縱橫在韓朗的一邊臉上。
“他是個什么東西,值得你這樣?你……你這樣子對得起韓家的祖宗嗎?”
韓朗伸舌尖,將嘴角的血舔干,沒心沒肺地露齒一笑,“祖宗是什么,挖出來看看啊,還不是一副白骨,加上一棺材黃土?我怎么就對不住了?你拿韓朗牌位出去問問,哪個不承認我是韓家的奇才!再說,你是兄,我是弟,跪你也不算什么?!?/p>
“你,你……”韓焉沒想到韓朗回歸多年前的本性,頑劣依舊不減,“遲早有那么一天,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我當然知道,被將離毒死?!表n朗直爽一句,讓韓焉啞然,心被悶捶了一重拳。
“大哥,我都快要死的人,只想脫了官袍,卸了責任,一身輕閑地渡過余生,詐死雖然是下策,但是我沒覺得哪里不對!”
韓焉寒臉歸座,半疑半信道,“當真?”
“大哥,你該知我貪樂,你只要饒了華容,余下的事我再也不管?!表n朗難得露出真誠的笑容,無比真摯。
“你自廢了武功,我就信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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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是死韓朗出殯入土的日子。也不知是誰搗亂,儀仗隊一出寺門,路上就有人放起煙花。
雖然是青天白日,卻還是能看出璀璨異常。
一輛牛車,在山路上緩緩而行,與儀仗隊背道而行。
“主子,按計劃我們不是該向南走?”車棚一旁流云困惑,他們的目標居然改到了北方。
韓朗搧著華總受的招牌扇,別了眼還在睡覺的青蔥,莞爾,“天要轉(zhuǎn)熱了,南方燥熱,不適合某人生存?!?/p>
流云了然,忽然見華容眼皮微動,識相道,“小的還是陪華貴趕車,比較好?!?/p>
韓朗施施然地拍華容的臉,“你的眼皮也該爭氣點,睜開來,陪我看完這場焰火?!比A容還是閉目,不醒。
“如果你看到這煙花,一定認得。可惜以后看不到了,據(jù)說那老板瞎了,再沒可能有福氣看你拋媚眼了?!?/p>
火雨在高空逐漸散去,一場繁華終于在他眼里落盡。
落花飄零,山徑路上還沒亂紅一地,車痕兩道逶迤卻已直通天際。
“我果然適合如此絢麗地退場?!表n朗欣然收扇,將扇拍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