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過來拉起了我的手。
他的頭發(fā)凌亂地散落在額間,臉上是認真而堅毅的表情,英俊得讓人無法拒絕。他就用他黑而大的眼睛盯著我,聲音微微低沉而有磁性,他說:“文學,我需要你?!?/p>
那一剎那我聽到了心里一種奇特的感受,仿佛我原來的人生都是一支音律雜亂的歌曲,而此刻終于被敲擊到了那個正確的和弦和主旋律,那些扭曲的五線譜都以紛繁復雜的形式清晰了起來。那種感覺,和那個夜晚,白衣的Marvel對我笑的時候,似乎又是不一樣的。然而一切都很慌亂,我無法多想。
馬場工作人員很快拿來了阿成要的東西,阿成指導他們用消毒液清洗了‘安娜’的產(chǎn)道外圍,他已經(jīng)戴上了橡皮手套。
“‘安娜’認得你,你在邊上,安撫它,它會安心很多的。其余太多陌生人了,只會讓它害怕?!?/p>
“你不要擔心,你可以的,我們可以一起做到的。它不會有事。”
我其實是害怕的想要逃跑的,因為我害怕即便我費盡一切努力,仍舊無法順利接生出小馬,甚至竭盡所能也不能挽救‘安娜’因為難產(chǎn)失血過多而死。我是那么深刻的了解這種恐懼。那么多年來,我?guī)缀趸ūM了所有精力,妄圖融入文音所在的那個世界,但最后仍舊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罷了。就像是一場漫長的馬拉松,當我已然疲憊,卻發(fā)現(xiàn)自己卻是跑錯了路,終點永遠無法抵達。長久以來,我懼怕那種深重的無力感和挫敗感,變得對那些可能會失敗的事情,都不愿意再付出努力和心血。因為似乎假如自己裝作毫不在乎,毫不付出,就真的好像,那些事情并不重要一樣,在失敗的時候,似乎真的就可以云淡風輕。
此時,阿成把我的手引導著貼在‘安娜’的身上,它便用濕漉漉的眼睛盯著我,那種目光是溫順的,寬容的,求助的。
阿成已經(jīng)開始戴著手套把胎兒推回產(chǎn)道,然后正在摸索著準備矯正胎位,他的額頭上滾落下汗珠,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安娜’開始異動,它變得不再理智。我緊張起來,阿成雙手都在幫助引導生產(chǎn),假如‘安娜’暴動,那他根本沒有辦法防護來自‘安娜’暴動造成的傷害。那樣不僅他會受傷,‘安娜’和它的孩子也不一定能存活。
我咬了咬牙。
此時,‘安娜’已經(jīng)鼻翼開張,喘著粗氣,急促焦灼又痛苦的。我踮起腳尖,湊近它的頭,給了它一個擁抱。
我按照阿成講的,站到了肩部安全區(qū),然后才開始一下下?lián)崦材取?,我需要對它的情緒變化非常敏感和警覺,并且要隨時留意它是否有可能攻擊阿成。
“小心!”
“阿成,當心它的左腳!”
然而我只顧著阿成的安危和‘安娜’的情緒,卻沒料到自己已經(jīng)走出了安全區(qū),再又一次‘安娜’的暴動中,我指揮著阿成躲過了它的攻擊,卻不料自己被它踢了一腳。那一腳踢在我的腰背部,當場我便疼得坐到了地上。
“加油!加油!就差一點了!”
此時正到了關鍵時刻,阿成正在把小馬羔拉出來,勝負在此一搏了。
我忍了忍劇痛,又晃晃悠悠重新站了起來。
“阿成,后退?!?/p>
“往左邊一些?!?/p>
僅僅是二十分鐘而已,可是我卻覺得經(jīng)歷了漫長的一天。
‘安娜’的馬寶寶應該安全出生了吧?
我聽到阿成快樂的聲音,他和我說“文學,文學,我們做到了!”
這本該是個激動的時刻,然而連阿成沖過來,給我的那個混合著血味的擁抱,我也只是覺得渾渾噩噩,只能望著阿成點了點頭,此刻腦海里唯一鮮明的東西,只有那陣陣的疼痛。
之后的事,我便不記得了。我好像陷入了一種時深時淺的沉睡。像是一個夢。夢里我聽到有人在我耳邊低聲輕語:“張彩鳳,我以后會保護你的,再也不會讓你受傷。”然而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額頭有什么觸碰,像是一個吻,又像是個契約的印章。
再次醒來,便是躺在了醫(yī)院里。剛睜開眼睛,耳邊就傳來了阿成聒噪的聲音。
“文學文學,你醒啦?!?/p>
他似乎沒怎么休息一直守在床邊,此刻臉色有些憔悴,但那亮晶晶的眼神,讓我無端的想到搖尾巴的哈士奇。
“哎哎哎,你別動,你腰上被‘安娜’踢了下,一大片淤血。不過還好,沒有大礙,就是恢復需要時間,你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有太密集的戶外活動啦。不過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把這段時間工作全部重新安排了?!?/p>
“來來來,這個是我找人燉的雞湯,你快喝點?!?/p>
“這個是我找中醫(yī)給你配的活血化瘀的藥,你快點涂?!?/p>
就這樣,剛醒來沒多久,阿成就和機器貓一樣不斷拿出各種東西,擺滿了我的床頭,像是搖著尾巴邀功的溫順大型犬。
我指了指床尾的一包尿不濕:“你買這個干嘛?我又不是半身不遂高位截癱大小便失禁了?!?/p>
阿成干笑了兩聲,一把丟開了尿不濕:“我這不是以防萬一么。你剛昏過去那會兒可嚇死我了。那時候我都決定好無論如何都要為你下半輩子負責了。”
然后他突然安靜了下來,盯著我深深的看了一眼。
“還好,你沒事?!?/p>
我有點不習慣他突然這樣文藝憂傷,咳了咳,岔開了話題。
“‘安娜’呢?一切都好?”
“恩,接生員后來趕來了,給它做了產(chǎn)后護理。對了,它的小馬羔,是一匹健康的小母馬,我決定讓它叫‘彩鳳’!以后它就是你的馬了!我已經(jīng)把它登記在你的名下了,順帶給你辦了個馬術俱樂部會員。”
“這匹小馬也和‘安娜’一樣是純血么?那得多貴啊,我肯定不能要!”
“成年后大概價值四十到六十萬英鎊?!比缓笏忉尩?,“你不用覺得這是巨款就推辭,因為雖然這么貴,但是其實是有價無市的,因為平常人一般沒法花那么多錢買馬,所以說白了,就是一匹馬,也不能用來變現(xiàn)。我現(xiàn)在自己也有一匹了,就送你一匹唄?!?/p>
看阿成的樣子不像是撒謊,我想了想,覺得也在理,要是這馬能換錢,他還能繼續(xù)做這一行?
“那那幾個踹它的人呢?找到了么?”
阿成看了看我,有點無可奈何的味道。
“你怎么就喜歡著急別人的事,把自己都放這些事后面呢。張彩鳳,你這么又笨又傻,離開我了可怎么辦吶。”
說完,他湊過來塞了我一塊巧克力。
“那幾個人嘛,馬場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報警了。目前在警察局里待著呢,馬場會負責走法律程序,代為追究法律責任和賠償。另外那幾個人也都被俱樂部除名了,以后也是馬術圈里的黑名單?!?/p>
阿成之后又陪了會兒我,接了幾個電話才因為有急事離開。
他前腳剛走,后腳我就接到了阿林一個風風火火的電話。
她說:“文學,我說你在哪兒呢?告訴你個大號外??!獨家消息!哎!文音他們一群人啊被抓了!就那群之前一直嘲笑咱倆的人,眼睛長腦門上那群,現(xiàn)在正關在派出所呢,家里人都出動了,也沒撈出來,好像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據(jù)說都被扭送上警車了,哎,想想都解氣!該!哈哈哈,先不和你說了啊,我還得給其他人打電話通知這個號外呢啊,晚點找你,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