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原初到謝半石,面對如此戲劇性的變化,半杯茶的時間過去了,陳安修的腦子還是覺得有點暈乎,說實在的,他從來沒想過要讓噸噸拜入謝半石的門下,一次都沒有,別說他了,就是章時年參謀的那些人選,謝半石也不在考慮之列,不是看不上,是真的覺得沒什么可能性。即便謝半石早年和章家頗有些淵源,但這些年沒走動,貿(mào)然塞給人家個徒弟,以謝半石素來的脾氣和秉性也絕對不會收。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謝半石年紀(jì)也確實大了,就是霸道如章時年,也不好強求人家在這個高齡再費盡心力地帶噸噸。當(dāng)然人家愿意的話另說。
謝半石等半晌沒得到他們一家的回復(fù),就主動開口問,“怎么?你們是不同意嗎?”
章時年沒做聲,他似乎還有其他的考量,他不說話,陳安修只得接話說,“謝老,您別誤會,只是事情有點突然?!?/p>
謝半石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對他這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也沒生氣,繼續(xù)道,“我也知道這個決定有點突然,不過我很看好這個孩子,我可以給你們時間考慮,如果你們最后仍決定拜原初為師,我也會給孩子適當(dāng)?shù)闹笇?dǎo)?!彼f這話的時候注意到坐在對面的孩子一直盯著他看,眼神里有壓抑的崇拜和激動,他的臉色更和緩些,轉(zhuǎn)頭輕聲問噸噸,“你自己的想法呢?”
噸噸猶豫地抿了下唇,側(cè)頭看了一眼陳安修和章時年。
章時年明白他的意思,陳安修也明白,他還記得當(dāng)初陸叔推薦趙原初的時候,噸噸說的話,他說趙原初先生的大寫意花鳥很棒,但大家都知道大寫意花鳥最好的是眼前這位老人,而且謝老還不是專攻大寫意花鳥,在書法篆刻油畫等方面同樣有卓然不凡的成就。在噸噸這個年紀(jì),別說是拜師,就是得這位老人親自指導(dǎo)也是天大的運氣。他找不到推拒的理由,但他們剛開始是找趙原初先生的,現(xiàn)在如果他們就因為謝老開口,就立刻琵琶別抱,欣然應(yīng)允,那對趙原初先生也太不尊重了。更何況起初是他們主動找上門的,又再三糾纏。噸噸應(yīng)該也想到了這方面,所以即便是心里愿意,也沒答應(yīng)。
章時年當(dāng)然也想到了這方面,但在他這里,這個顯然不是最重要的,他更在意的是噸噸要找個合適的老師,謝半石所能帶給噸噸的資源顯然是趙原初不能比的。
陳安修多少了解一些章時年,就接著趙原初扶謝半石上衛(wèi)生間的功夫,低聲和他商量說,“要不這件事讓噸噸自己決定吧。他現(xiàn)在也不是沒有判斷力的小孩子了,再說老師是給他找的,他應(yīng)該有自己的發(fā)言權(quán)。你以前不是也說過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見嗎?這個也不牽扯是非對錯的問題。”
章時年歷來和陳安修的教育觀念有些差別,在他的觀念里,不管是興趣愛好,學(xué)習(xí)還是其他方面,只要做就必須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而安修則更傾向于,只要孩子沒原則性的三觀問題,心態(tài)積極,健康快樂最重要,其他的都是在這個基礎(chǔ)上的延伸。就像現(xiàn)在的冒冒,兩歲多了,大字都不認識幾個,更別說像其他孩子一樣早早學(xué)門才藝。好在噸噸是個自制力很強的孩子,他雖然感情上依賴安修,但性格卻更肖似章時年,所以至今為止,兩個父親在對待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并沒有出現(xiàn)太大的觀念差異。
這一次章時年并不想輕易妥協(xié),但他必須承認安修的話說的也對,噸噸是有自己判斷力和主見的年紀(jì)了,比起一個老師,孩子的性格養(yǎng)成顯然更重要,“噸噸,這件事,你自己來做選擇。我們這次不插手?!?/p>
噸噸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點了點頭。
謝半石借口去衛(wèi)生間顯然也是要留給他們一家商量的空間,他和趙原初是大概五六分鐘之后回來的,這時候噸噸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決定,所以當(dāng)謝半石再次問起他的時候,他很誠懇地對謝老道了謝,但表示仍舊要拜趙原初先生為師。
比起謝半石,趙原初顯然更驚訝,他現(xiàn)在在畫壇上雖然也算小有成就,但是和老師是不能比的,所以在他起初的觀念里,老師如果主動開口,陳家父子必然不會拒絕,況且他在最開始收徒的問題上還有所猶疑。于是從進屋到現(xiàn)在,他并沒有在換老師的問題上多加解釋,因為他知道結(jié)果是必然的,過程其實并不重要。特別是當(dāng)他見到章時年后,他不認識這人,但氣度不會騙人,這是一個上位者,而一個上位者通常不會太在意一個陌生人的感受,特別是與本人的既定利益有沖突的時候。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在他眼中這個有些孤傲的孩子竟然會愿意選擇他。不管這個孩子的初心是什么,這份尊重他收到了,但現(xiàn)在是他無法答應(yīng),他能看出老師對這個孩子的看重,他并不想讓年邁的老師失望,“我起先沒立刻答應(yīng)收徒,也是考慮良多,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近些年身邊事務(wù)繁多,所能留出的專門輔導(dǎo)學(xué)生的時間并不多,加上秋陽很長一段時間還要留在綠島上學(xué),在時間的安排上恐怕無法很好的配合。謝老則不然,你們可能還不知道,謝老這兩年一直住在綠島,秋陽過去方便,另一個就是老師的水平是我所不能企及的?!?/p>
人家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是委婉地拒絕了,噸噸也不好再說堅持拜他為師。陳安修也知道再糾纏下去恐怕只會惹地謝半石師徒倆都不高興。
謝半石并沒有太多規(guī)矩,喝了噸噸的敬茶就算是收下這個徒弟了。倒是趙原初,主動提議說想讓現(xiàn)今在北京的師兄弟們一起出來吃個飯,老師近二十年沒收過徒了,現(xiàn)在又得個小徒弟是喜事,值得慶賀,大家出來相互認識一下也是個見證。當(dāng)然他沒說出口的是這個恐怕也是關(guān)門弟子了。老師這個歲數(shù)以后再收徒弟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他說了這么多理由,謝半石自然是同意的,另一個也是因為他年紀(jì)大了,孩子才十四,以后少不得要師兄照拂,早點認識一下也是好事,不過趙原初不好說的話,謝半石自己說出來也沒什么壓力,他很明確地說這個就是關(guān)門弟子。
關(guān)門弟子歷來被人看重,尤其是謝半石的關(guān)門弟子,這么一份多么大的榮耀,經(jīng)趙原初的口說出去,不到一天的時間,不說整個北京的書畫界,至少在謝半石的那些徒弟徒孫中已經(jīng)引起巨大的轟動,他們相互猜測著到底是誰有這么大的運氣得了謝老的青眼。謝半石的名氣和地位擺在這里,幾乎每年都有人通過各種渠道和人脈想拜入他的門下,這里面不乏一些已經(jīng)成名的畫家,愛好此道的權(quán)貴子弟和名門淑媛。早年的時候,他還會留下幾個加以指導(dǎo),但是到了晚年,除了經(jīng)常來往的老朋友,他幾乎很少見外客,更別說收徒或者指導(dǎo)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認謝老不會再收徒,轉(zhuǎn)而將目標(biāo)對準(zhǔn)謝老的那些徒弟,誰知道臨了臨了,竟然會殺出這么個大號程咬金。
這事在此后的幾天里進一步發(fā)酵,大家將畫壇上成名且有意透露過想拜謝老為師的畫家細細篩選一遍無果后,于是更傾向于這個程咬金的背景定然非常深厚,連謝老都無法拒絕。特別是后來又隱隱傳出這個關(guān)門弟子還很年輕的時候。大家都更相信后者了。要不然就謝老這輩子的資歷,就是個繪畫天才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入他的眼。
說起來這件事雖然轟動,但還是局限在書畫界的范圍之內(nèi)的,陳安修和這些人素?zé)o來往,對這些事全然不知,日子倒和平常一樣,沒什么不同。在這期間,衛(wèi)林邀請他們一家到朋友新開的滑雪場玩,陳安修閑著也沒事,就帶著噸噸冒冒過去了,當(dāng)然他們父子三個都不會,但噸噸有衛(wèi)林這個高手全程陪護,都沒怎么傷著,陳安修就比較慘,他自覺運動神經(jīng)發(fā)達,第一次就滑的單板,結(jié)果頭天摔到骨頭差點散架。章時年第三天過來的,他來的時候沒看到那個在電話里自吹自擂已經(jīng)能滑一段的人,只看到個豬頭拉著個雪爬犁拖著胖冒冒在雪地里到處晃悠。對著陳安修那張半腫大的臉,章時年是又好氣又心疼。帶著人去衛(wèi)生室檢查過后,確定只是皮下水腫,沒什么大礙,他親自下場手把手的教,他倒是沒教練那么專業(yè),但作為愛人,他的細心和耐心是任何教練比不上的,再加上專業(yè)教練從旁指導(dǎo),就這樣過了兩天,陳安修還真的能歪歪扭扭地滑上好長一段了。
如果不是有接下來的事情要忙,陳安修可能愿意在這里多住兩天,不過趙原初提議的聚會就在眼前,他們也不好真的袖手旁觀,雖然人家當(dāng)時說的是師兄弟的小聚,但誰都明白這也是一次半公開的拜師宴。他去幫著選的場地,又跟著和酒店商定菜色和具體布置。陳安修本來以為就是師兄弟們的話,人不會很多的,最多兩桌就可以了,直到和趙原初碰頭了,才知道來的人真不少,大概得有五六十號人,這里面包括謝半石多年的一些老朋友,不僅是書畫界的,還有一些其他行業(yè)和文化界的朋友,此外就是徒弟徒孫們,聚會那天,恰好陶瓷博物館那邊的畫展也結(jié)束了,好多人都想過來湊熱鬧。這是件好事,沒道理將客人推拒到門外,趙原初就都答應(yīng)了下來。
說起畫展,他在那里幫了一天忙,后來也沒去過,最后一天的時候,他和噸噸就去了一趟,可能趕上周末又是學(xué)生寒假的原因,人還不少,他遇到了兩個那天認識的朋友,交談起來了,對方才知道原來是他兒子喜歡畫畫,陳安修純粹是被他們拉來做了一天白工,他們其中一個還是在校的大四學(xué)生,脾氣爽朗,并沒有太多所謂藝術(shù)家的冷傲個性,見噸噸還是個小孩子,又主動邀請噸噸改天到他們畫室去玩,他們可以給免費輔導(dǎo)一下。還是陳安修說過幾天孩子要回綠島開學(xué),他們才作罷。
說著話拜師宴這天就到了,陳安修是早早過去幫著趙原初夫婦張羅和接待客人,章時年帶著噸噸是稍晚點到的,不過他們到的時候人也不算多,他們的到來雖然引起了注意,但更多是因為外貌的原因,大家暗地里贊一聲這父子倆真是頂好的相貌,又接著三五一群繼續(xù)猜測這次謝老到底收是個什么樣的關(guān)門弟子,并沒有對他們倆的身份深究太多,畢竟這次來的人,也不是彼此都認識,看見個眼生的也屬正常。
謝老大概是十一點左右的時候由一個徒弟陪著來的,陳安修就在門口,遠遠看到了,趕忙去扶他,他也沒拒絕,他一進門,很多人都起身和他打招呼,但目光都不自覺地向他身后望去,大家都想見見那個傳聞中的關(guān)門弟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引著脖子看了半天,也沒見到人。
那些年紀(jì)小的徒孫再怎么著急,也不好當(dāng)面問謝老,但謝半石的那些朋友就熟絡(luò)多了,不等他坐穩(wěn),就問道,“你那小徒弟呢?怎么沒跟著一起來?不是說今天要帶來給大家看看的嗎?”
謝半石早就看到噸噸了,剛才他一進門,那個孩子就起身了,不過是他身邊圍著的人太多,那個孩子就沒硬擠過來,這會人群散開一些了,他朝著人招招手。
大家不自覺地就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他們先看的是章時年,三十多歲,說是年輕也可以,不過看這人通身的氣派實在不大像愛好此道的。但人家就是能說動謝老收徒也是本事,就在大家猜測、疑問、好奇和打量的目光中,一直站在那男人旁邊的孩子迎面走過來了,而那個男人只是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根本沒跟著過來。這時大家心里隱隱有了一個猜測,雖然太過驚悚,可眼下最接近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