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天下第一劍的少主被人當(dāng)著面如此羞辱, 顧樓吟竟然無甚反應(yīng),目光一直落在慕鷹揚發(fā)間的發(fā)帶上。但當(dāng)慕鷹揚說到那個“死”字時,顧樓吟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嗓音微微變調(diào):“他沒死。”
“沒死?”慕鷹揚扯了扯嘴角, 表情不像在哭也不像在笑,“沒死他在哪呢,嗯?”
顧樓吟眼中流露出一絲茫然, “我不知道。他可能……不想回來了?!?/p>
“他當(dāng)然不想回來, 知道為什么嗎?”慕鷹揚壓著嗓子寒聲道, “因為,你們把他惡心到了。云劍閣自詡名門正派, 說什么要斬妖除魔,兼濟天下蒼生,卻為了一己之私,置他人性命于不顧。和你們共存于世間,別說我?guī)熜质懿涣耍?我也受不了!”他兩年來不要命般修煉,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屠遍云劍閣滿門,為師兄報仇。
云劍閣不在了, 師兄或許就會回來了。
蕭玉案有些想笑。兩年未見, 慕鷹揚人是長高了, 性子倒沒怎么變,還是一張能把人氣得吐血的嘴。不過他話只說對了一半,他惡心云劍閣不假,但不想回來的原因可不僅僅是因為云劍閣和顧樓吟。
面對慕鷹揚的折辱和挑釁,顧樓吟仍舊不發(fā)一語,不知是懶之與他辯駁還是強作隱忍。沈扶歸聽不下去了, 蕭玉案和云劍閣的糾葛他之前也從姐姐那聽說過一些,忍不住道:“哎哎哎,我說你差不多就行了啊,當(dāng)初樓吟之所以那么做,也是有苦衷的?!?/p>
“苦衷?”慕鷹揚哈哈大笑起來,“什么苦衷——因為我?guī)熜侄緜肆朱F斂?別說這件事不是我?guī)熜肿龅?,就算是,那又如何?!十個林霧斂也比不上我?guī)熜值囊桓^發(fā),你們憑什么拿我?guī)熜值难ゾ人拿??!我?guī)熜炙钆绿哿恕?/p>
慕鷹揚越說越難以自持,眼眶微微泛著紅。大概是覺得丟人,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們,冷聲道:“我?guī)熜质潜荒銈儽频锰碌?,你們必須把他還給我。如果還不上,就用你們的命來還!”
蕭玉案心情頗為微妙。看慕鷹揚如今的模樣,好像失去的不是一個討厭的師兄,而是一個非常非常喜歡的師兄。那他當(dāng)初干嘛去了,小時候踩碎他送的糖人,長大了罵他不要臉犯賤,等他“死”了又一副痛失摯愛的樣子——他是真的看不懂。
沈扶歸陰陽怪氣道:“喲,好大的口氣。就你,連云劍閣大門都未必進得了,還想要云劍閣弟子的命。你拿什么要,拿頭啊。”
慕鷹揚驀地回頭,眼神不善地盯著沈扶歸,“你找死?”
他們幾人堵在城門口,導(dǎo)致身后的人無法入城,紛紛圍觀看起了好戲。
單看這幾個少年,是一人賽一個的俊,也不知是為了何事,氣氛劍拔弩張,貌似隨時可能打起來。百花宮的仙子見情況不對,問:“閣下可是來參加賞花會的?”
沈扶歸道:“是啊?!?/p>
慕鷹揚道:“廢話。”
仙子臉上帶著息事寧人的笑容,道:“如今紅袖州內(nèi)修士云集,各門各宗均有人到訪,一旦兩位起了什么沖突,傳揚出去,于兩位的師門,于百花宮皆不是好事。還請兩位給百花宮一個面子,莫在百花宮地界挑起事端。”
顧樓吟說了聲“恕罪”,拿上紅繩進了城。沈扶歸冷哼一聲跟了上去。蕭玉案狀若事不關(guān)己地從慕鷹揚身邊走過。向來不屑給無關(guān)緊要之人過多關(guān)注的慕鷹揚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他一眼,陡然出聲:“站住?!?/p>
蕭玉案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略帶疑惑地看著他,“你叫我?”
慕鷹揚比蕭玉案還困惑,目光在他臉上來回逡巡,試圖找出自己不受控制叫住這個人的原因。
五官平平,身材平平,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一個看過便會忘的常人??墒菫槭裁?,這個人會給他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蕭玉案淡笑著道:“公子叫住我干嘛——公子認識我?”
這個人和顧樓吟是一伙的……慕鷹揚收回視線,涼涼道:“不認識。”他轉(zhuǎn)向百花宮的仙子,道:“也給我一根手繩?!?/p>
離賞花會還有兩日,紅袖州已是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正如沈扶歸所言,紅袖州本地人大多是女子,所以別的地方男子干的活在紅袖州都是女子來干。在店鋪門口吆喝攬客的是女子,在鐵匠鋪打鐵的是女子,在街上巡邏查違的還是女子。而為數(shù)不多的男子就在家里洗衣做飯,帶帶孩子。
一個六七歲,和小寶差不多大的男孩站在自家門口哭得超大聲。三人路過時聽到他嘴里念叨著什么“想和姐姐一起修行”,他的父親邊用搓衣板搓衣,邊唉聲嘆氣:“誰讓百花宮只收女子呢。都是爹爹的錯,當(dāng)年被你娘的美色所惑,做了上門女婿不說,還連累了你。兒啊,要怪只怪你不是女兒身……”
蕭玉案饒有興趣道:“這‘女兒國’還挺有意思的?!?/p>
沈扶歸道:“百花宮不收男子,云劍閣和玄樂宗和其他宗門收啊,他們完全可以把男孩子送出去。”
“云劍閣和玄樂宗收徒要求嚴苛,不是想去便能去的?!笔捰癜傅溃岸遥阍趺粗浪麄儧]送?正因為男孩都送走了,紅袖州的男子才會越來越少?!?/p>
沈扶歸被點醒了,“有道理啊。”
以顧樓吟和沈扶歸的身份,百花宮肯定早已備好了上房等他們。但沈扶歸還惦記著出走的小師妹,他認為小師妹很可能還在紅袖州。三人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便于在城中打探小師妹的消息。
客棧的老板一見顧樓吟眼中就亮起了精光,又去看顧樓吟的手腕,見上面戴著根紅繩,精光立馬暗了下去。她在沈扶歸身上重復(fù)了同樣的動作,最后看向蕭玉案。
這個年輕男子倒是沒婚配也沒心上人,可惜太普通了,相貌一般不說,身上連把武器都沒有,修為估計也不怎么樣,倒是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zhì)還不錯。
老板親自給他們上了茶,沒有在顧樓吟和沈扶歸身上浪費時間,逮著蕭玉案套近乎。
“敢問公子是哪里人?”
蕭玉案心道這可夠直接的?!霸谙履送部と耸??!?/p>
“家中父母可還健在?有幾個兄弟姊妹?”
“無父無母。兄弟姊妹么……好像有一個哥哥?!?/p>
老板奇道:“好像?”
蕭玉案笑笑:“小的時候和哥哥走散了,事情也記不太清了?!?/p>
重獲自由后,蕭玉案也想過要不要去找那個哥哥。然而他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唯一的印象是他哥哥似乎和他一樣,愛穿紅色的衣裳,但單憑這一特征想要找到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更何況,他和哥哥分開這么多年,也談不上有什么感情,還是不要打擾彼此的生活為好。
“原來是這樣,”老板接著問,“公子所拜何門何宗?”
蕭玉案道:“在下無門無宗,靠自己做一點小生意謀生,日子勉強過得去。”
“‘小生意’?”沈扶歸表情復(fù)雜,“他那叫‘小生意’?隨隨便便變個蕭玉案就五百兩銀子!”
顧樓吟看著蕭玉案的側(cè)顏,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