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三的時候,我曾經(jīng)去過你的學校?!毕W尨日Z氣淡淡的,戚林漪聽在耳朵里卻覺得仿若有重量。
她眨眨眼,復又望向那張照片,這才看出一點綽約人影。
“所以那一團,是我的背影?”戚林漪手上捏著希讓慈遞過來的戒指,她摩挲著自己方才一道道刻出來的痕跡,心跳也變得有些重。
“嗯,當時我的那把手機不太好,在光線暗的地方基本沒辦法成像?!毕W尨劝严嗫蚰闷饋?,面上有溫和笑意。
時間過去了六七年,可他對于彼時的畫面仍然歷歷在目,他記得她穿一襲不規(guī)則裙擺的黑色連衣裙,步履間錯落搖曳。
他在戚林漪不遠的身后看著她和同學一起到食堂買水果、拿快遞,說說笑笑。
希讓慈早在高一的時候做好了準備——他要追著戚林漪的步伐,考到她的學校本部,再不濟也要和她在同一個城市。高考前的幾次模擬考他都很穩(wěn),可最后他卻到底沒有如愿。
希安民在他高考第一天突發(fā)腦溢血入院,而后便是長達一個多月的兵荒馬亂,他短時間內成了扛起家中一切的頂梁柱。
依著希安民早年間踏實肯干的緣故,家里一開始是很有些積蓄的,然而先是因為希璨恒的事情,賠了很大一筆錢給那個壞人留下的孤兒寡母。后來希安民身體逐漸不好,他不再做活,家中便也沒了進項,只靠著從前的家底過活。
兩個老人再次養(yǎng)大一個孩子,他們這一回比上一次養(yǎng)希璨恒還要細致和盡心。
希讓慈從不缺吃少喝,他的衣服和文具也不比別人差。即便他從未開口討要,爺爺奶奶也總是會想方設法給他最好的。
希安民這一場大病,幾乎花去了家中剩下的所有錢財。
希讓慈和梁美珍都不惜一切代價想要留住希安民,可他到底沒有走過那個夏天。
那是希讓慈十幾年人生中,印象里最冷峻的八月。
爺爺冰冷的手、奶奶洶涌的淚、在自己眼前消散的希望之光……
仿若才要冒頭的新芽便被皚皚白雪覆蓋。
他也因此,沒有在那個夏天走出那座小鎮(zhèn),走到她的身邊。
他選擇放棄復讀,因為自己做不到毫無顧忌飛出這小小的地方,留下奶奶一人,讓她獨自守著空蕩蕩的家。梁美珍那時精神很不好,在清醒的時候仍然不忘勸說他繼續(xù)讀書。
他們都在為彼此做著最遠的考慮,都把對方的未來置于自己之前。
希安民的病不僅掏空希家家底,希讓慈和梁美珍甚至還額外找親戚借了不少錢。于是希讓慈選擇了沒有門檻,來錢最快的體力活,他要讓臉色灰敗的奶奶在他身上重新看到生的希望。他在那個夏天變得更加沉默,肩頸同手臂的肌肉也厚重結實了許多。
像由風雨雕刻而成的雅丹地貌,彰顯著原始而蓬勃的生命脈絡。
他終究長成頂天立地的模樣,也終究來到了她的身邊。
戚林漪聽著他清淺簡略的描述,這才知道他沒有上大學的原因,也知曉了,希安民的結局。
她每回聽他提起家事都忍不住想要微微屏息,好像呼吸聲大了都要驚動其間的故事走向——那個世界再經(jīng)不起多一絲一毫風雨的侵擾。
“怎么了?”希讓慈跪立在她身側,握住她抓著戒指的那只手。
戚林漪先是搖了搖頭,而后看著希讓慈的眼睛,泄氣般往前傾倒身子——她被穩(wěn)穩(wěn)摟進男人溫熱有力的懷抱中。
到底擔心她會扭到腿,希讓慈摟著她起身坐進椅子里,正待開口,先聽到了戚林漪的聲音,悶悶的,隔著他頸間皮膚傳來。
“你是幾月份去的我學校?”
“九月初。我記得那天我下工回到家特別累,洗完澡躺在床上看到你的微博推送,說本來開學很煩,但吃了一頓北門的燒烤,稍微又沒那么煩了。”
“然后我就想,到底是多好吃呢?我也去嘗嘗吧?”希讓慈說到這里,低頭撫著她的臉輕笑,“然后我就買了第二天最早的那班車,去了你的學校。”
“唔,原來你早就吃過了……真的很好吃對不對?”
“我那時沒有吃上。我是當天最早的車去,最晚的車回。估計因為是周末,我一直沒有等到你下樓,在我快要離開去趕車的時候,你下來了?!?
他哪是想吃什么燒烤,他不過是給自己一個去找她的理由。
很神奇。
在決定去見她的過程里,肉體的疲累也瞬間一掃而空了。
他甚至一夜沒有睡,意識始終亢奮著。
直到現(xiàn)在希讓慈都記得當時見到她從宿舍樓里走出來的時候,自己雀躍到指尖打顫的心情。
“我那時候已經(jīng)有整整兩年沒有見過你了?!彼曇舻偷偷?,貼了貼她耳后細嫩的肌膚。
像睽違數(shù)年,終于替那年的自己把想念和愛意借由溫熱唇瓣講述與她知曉。
戚林漪將頭抬起,細細打量他好看的臉,“你是怎么會知道我住在哪的呢?”
知道她在哪所學校不稀奇,因為她記得自己發(fā)過錄取通知書的照片。然而學校有那么多的教學樓,她自己并沒有透露過這一點。
“你發(fā)過一張圖,是從你陽臺往外拍的雨景圖,對面是一棟在建的體育館,我跟著那個拍攝角度找到了你所在的宿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