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xì)細(xì)的抽泣聲傳到耳中，壓抑著的悲傷。

他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四殿下在哭。

“我知道我沒有用……”

“我不曉得……該怎么保護(hù)你……”

“我努力了，可是……我娘還是連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愿?！?/p>

“我是皇子又有什么用……還不如不受寵的嬪妃下的一個宮女?！?/p>

“他們都討厭我，嫌棄我，甚至痛恨我，如今連你也不要我了……”

“奴婢沒有不要你！”張平聽到此處，終于忍不住開口。

“我不要奴婢我要大哥！”小孩的哭聲變大，變得不再掩飾。哇哇哭泣著，哭得小身子縮成一團(tuán)。

“我要大哥，我要大哥，你還我大哥……嗚嗚！”

張平忍耐著。

小孩似乎想把他至今受到的委屈全部哭出來一樣，哭得聲嘶力竭。

漸漸，小孩的哭泣聲由大變小，變得抽抽噎噎。

哭著哭著，小孩突然滾到墻邊拿頭去撞墻。

“咚咚！”

“我大哥沒有了……我大哥也嫌我丑不要我了……”

張平忍不下去了，大罵自己一聲，一把攬過小孩，緊緊抱進(jìn)懷中。

“誰說我不要你了！我跟你開玩笑嚇嚇你不行啊！誰叫你那天砸我腦袋砸得差點給我開瓢。你說你哪來的狠勁，平時也不見你……”張平強自把心中叫囂著的“不可”壓入心底。

“嗚嗚！大哥大哥！張平張平！”小孩手腳并用死摟著他，哭干的眼睛哭不出來就干嚎。

“好了好了，深更半夜小心給人聽見。乖，別哭了?！笔鍤q的張平又是心疼又覺得暖心，抱著小小的四皇子輕聲哄慰。

“噓，不哭了，乖。”

小孩漸漸停了哭嚎，趴在他懷里一抽一抽地打著淚嗝。

張平輕拍著他，嘗到嘴里一絲甜腥。

小孩正好轉(zhuǎn)過頭，看他疼得齜牙咧嘴。

“……怎么了？”

“嘴里肉爛了，疼死我?！睆埰秸嫣?，捂著嘴巴等待疼痛過去。

“我看看?！毙『撬氖?。

張平也沒特意遮掩，任小孩扒開他的手又扒開他的嘴。

“嘶！輕、輕點?！?/p>

小孩偏開頭，讓燭光能照得清楚一點。

“你的嗓子怎么了？為什么聲音這么嘶?。磕阏f身上傷沒好，還有什么傷？”小孩用勁抿著嘴，強忍著不哭。

“沒什么，都好了。我還因禍得福，讓內(nèi)功又進(jìn)了一層。哈哈！至于聲音……可能傷到喉嚨了。”

張平不想讓小孩擔(dān)心，故作輕松地說。心里則在大罵那些內(nèi)宮司的太監(jiān)，奶奶的，全是些心理扭曲又變態(tài)的畜牲！他爹娘說得沒錯，這皇宮就是個吃人的魔窟。

小孩垂下頭，小拳頭握得緊緊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怎么可能沒事？他都看到了！

“真的。我真的沒事?！?/p>

小孩一把抱緊他。

“我會變強的。你等我?guī)湍銏蟪稹！毙『⒅刂氐氐?，同時在心中發(fā)下毒誓。

張平樂了，不管將來如何，小孩有這個心總是好的。

“好！你加油變強，為我也為你自己，咱們不能總讓人踩在鞋子底下對不對？最好你能強到變成皇帝，到時候我們就誰也不怕啦。想不被人欺負(fù)，就得做天下第一人！”張平開始異想天開。

“你看你父皇多威風(fēng)，他想讓誰生、就讓誰生；想讓誰死，就讓誰死；這宮里包括皇后、嬪妃還有皇子在內(nèi)，誰受寵誰不受寵，誰日子能過得好還不都在他一念之間?！?/p>

“如果你真成了皇帝，別說報仇，就是丑的也可以說成美的。到時天下間沒有一人敢說你丑，而且他們還會說你乃真龍下凡，故才天生異貌。哈哈！”

張平越說越覺得感覺對，“我知道了，當(dāng)初我?guī)湍阍O(shè)定的目標(biāo)根本就是錯誤的。我不應(yīng)該打算把你培養(yǎng)成天下第二的武林高手，我應(yīng)該把你培養(yǎng)成武功天下第二的下一代皇帝才對！”

小孩聽完，認(rèn)真地問他：“皇帝比將軍更加強大？”

“那是當(dāng)然?！睆埰胶敛华q豫地回答：“將軍雖然也了不起，但皇帝想殺他，喀嚓就殺了?！?/p>

小孩點點頭，“好，那我將來就做皇帝?！?/p>

“好，好，有魄力！不愧是我看中的。不過你可別跟別人說，否則皇帝還沒做成，我們就先被人喀嚓掉了。呵……嘶！”

張平樹立起新的人生目標(biāo)，頓時覺得豪情滿懷，加之小孩的豪言壯語讓他心情愉快，忍不住就張開嘴大笑，結(jié)果嘴巴還沒咧開，就疼得捂住嘴巴抱著小孩在床上打滾，剛才話說太多。

起風(fēng)了，槐樹葉子已經(jīng)全部落完，天，陰沈沈的似乎要下雪。

張平因為養(yǎng)傷錯過了在皇宮內(nèi)的第一個新年。新的一年到來，皇甫桀的地位總算有所提高。

會有如此變化最大原因就在于當(dāng)圣曾在藏書樓對皇子們說了一句要兄弟相親的話。而年宴上，勝帝又把這話提了一次。這次乃是當(dāng)著所有出席的妃嬪、皇子和公主們的面。

雖然這次年宴賢妃和四皇子一樣沒有得到邀請，但皇子們對皇甫桀的態(tài)度卻由明轉(zhuǎn)暗，至少表面上皇甫桀沒有再受到明顯的欺辱。

“喲，這不就是大難不死的張公公嗎？聽說你得罪大皇子殿下，被打成了呆子，是不是真的呀？”

張平埋著頭，提著皇甫桀的書袋走在后面。

皇甫桀回頭看了看。

嘲笑張平的宮女似乎完全沒有把他這個皇子放在眼中，看到他也只不過對他略微福了福，就開始戲弄他身后的張平。

看皇甫桀已經(jīng)走到院門口，似乎并不想管張平怎樣，立時，其它宮奴也圍了上來。

“喂，張平，你真的傻啦？那你欠我的銀子什么時候還我？”

“哈哈，對啊對啊，你也欠我不少銀子呢。什么時候還？”

“張平，看看我，我是柳順，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嬉笑的聲音中也夾雜了關(guān)心。

張平擡起頭，憨憨傻笑，“嘿嘿?！?/p>

“慘了慘了，真被打傻了?！?/p>

“你們別鬧了行不行，他已經(jīng)夠可憐的了?！?/p>

“傻了好，跟著我們四皇子，不傻也得嚇傻了?！?/p>

“噓，羅蘭你小聲點點，小心給紅袖大人聽見?！?/p>

“哼，怕什么。紅袖大人聽見也不會說什么，傻子配丑八怪，不是正好。喂，張平，給姑奶奶磕個頭，姑奶奶就放你過去?！?/p>

“羅蘭，你別這樣?！?/p>

“怎么著，你這無品小太監(jiān)也敢管我？張平侍候皇子又怎么樣，他不過跟你一樣是個無品小太監(jiān)，我羅蘭堂堂正六品御寢首領(lǐng)還不能讓他給我下跪了？”

張平提著書袋呆呆對宮女羅蘭笑。

“笑什么笑！還不給我跪下！”

“是、是。奴婢叩見娘娘，奴婢給娘娘請安?！睆埰蕉挷徽f倒頭就拜。

“要死了，你胡說什么！起來了起來了，走走走，真沒意思?！睂m女羅蘭嘴中說著沒意思，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臉上暗含了得意的笑容。

“張平，你磨蹭什么！”皇甫桀終于開口喚了一聲。

眾人聽四皇子開口，也不好再明目張膽地戲弄張平，都散了開來。

張平從地上爬起，滿臉驚慌地跑回皇甫桀身邊。

小院門打開又關(guān)上。

見皇甫桀陰沉著臉生悶氣，張平開口道：“別氣了，沒什么好氣的。她身份比我高，那是事實。但她一個小小宮奴為什么也敢不把你這位皇子放在眼里？你有沒有想過？”

皇甫桀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張平覺得他應(yīng)該明白原因，但還是說道：“因為在她心中，你只有虛名卻無實威。你要想變成一個真正的皇子，必須要立威，但在你變強之前，首先要學(xué)會不能怕。你只有放開對他們的恐懼心理，才能談到立威。”

“你要記住，你是皇子。在這宮里，除了當(dāng)今圣上、皇后娘娘、還有你三位兄長，就屬你最大。你沒有必要怕任何人，包括你娘和紅袖?！?/p>

“你別看那些宮奴在你面前有多耀武揚威，其實他們心中也非常害怕。因為他們害怕、因為他們自知渺小，所以他們才盡可能找機會，期望從你這個不受寵的皇子身上得到平衡。你一旦擺出皇子威嚴(yán)，我敢保證他們沒人敢再騎到你頭上。”

“來，我的殿下，請您挺起胸膛給我看看?！?/p>

小小胸膛立時挺得老高。

十五元宵節(jié)那天，張平利用院里的小廚房給小孩下了一碗長壽面。

小孩不明白，挑起面條發(fā)現(xiàn)長長的就一根，正準(zhǔn)備切斷它。

“等等?！睆埰竭B忙制止，“這是長壽面，得從頭吃到尾，中間不能斷。”

“長壽面？誰今天過壽？”小孩奇怪。

“沒人今天過壽，因為去年沒趕上，今天就在這個小圓滿的日子里補上，希望你今年一年平平順順?！?/p>

“這是給我的？”

“是啊?！彪y道小孩真沒吃過長壽面？

“生辰都要吃面的嗎？”

“嗯?！?/p>

“那為什么……”以前我都沒有吃過。小孩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臉色變得陰暗了些。

“可能宮里沒這個規(guī)矩吧，吃面是我們那里的習(xí)慣。來，你吃吃看，嘗嘗大哥的手藝，你要喜歡吃，以后年年我給你做。如果你不喜歡吃，我們就換別的?！睆埰叫χD(zhuǎn)移小孩注意力。

不，宮里也吃壽面，小孩聽其它皇子提過，還聽他們攀比他們生辰時父皇送的禮物。這些記憶一直被他壓在腦海最深處，因為每次想起他都會感到心臟一抽一抽的痛。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禁止自己去想這些。

今天終于有人想起他的生辰，并且還給他下了一碗長壽面，雖然今天不是他的生辰，但卻表示終于有人把他放在了心上。那么他是否可以期待的更多一點？

“第一次有人給我過生辰?！毙『⒌拖骂^。

嗯，猜到了。

“父皇總是在皇兄皇弟過生辰時送他們禮物。有玲瓏玉球、小馬駒、玉佩、珊瑚、鸚鵡、寶劍、弓箭、文房四寶，好多好多?？晌覐膩頉]有收到過?！毙『㈩^低得更低。

張平張大嘴，這小鬼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玩哀兵之策了？一時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小孩的目的太明顯，明顯到他都不忍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全天下就數(shù)你這個皇子最不得人疼?？欤衙娉粤??！?/p>

小孩也不生氣，擡起臉，深邃的雙眼射出期冀的光芒。

“面吃完了有什么？”

“你先吃，要不能斷才行。”張平發(fā)現(xiàn)小鬼變得比以前有人氣多了。一想起這是他的功勞，不由小小得意。

“那要怎么吃??？這么多，嘴巴里面怎么裝得下？”小孩望著面碗，頭疼道。

張平笑，心想就知道你這個小可憐沒吃過這玩意兒，總算沒白費我花了一兩銀子跟御膳房的人買了一團(tuán)面。一兩銀子才賣給他一小團(tuán)面！真他奶奶的黑！

“你吃到嘴里可以咀嚼，面條可以斷在嘴里，但不能斷在嘴外面，訣竅就是用嘴唇含住?！?/p>

小孩覺得很有意思，立刻拿起筷子嘗試。呲溜溜吸了一大口，一會兒就把面條吃完，中間還真的沒讓面條斷開。當(dāng)然這也跟張平特意把面條搟得較粗有關(guān)。

“面條長長，命也長長，今天元宵節(jié)，我張平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一生圓滿?！睆埰秸f著吉言，從脖子上拿下自己的長命鎖給小孩套上。

“我是個窮光蛋，沒什么好送你的，這個給你。這是我從出生起就戴在身上的，按照習(xí)俗本應(yīng)一直戴到我有孩子那天，熔了打個新的再傳給孩子。但我現(xiàn)在已是太監(jiān)，孩子肯定沒指望了。這長命鎖就給你，表示我張平的命也給了你?！?/p>

“在我們家鄉(xiāng)，把長命鎖給別人說是可以幫那人擋一次大災(zāi)。你好好留著，等以后有了更好的東西再換下來?！睆埰綆托『岩陆笳砗茫y得正色地道。

小孩手按在胸前，按了又按。

張平笑，“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黃銅造的。你可別以為是黃金。”

小孩突然從椅子上下來，走到張平身邊，張開雙臂。

張平習(xí)慣成自然地把小孩抱到腿上。

小孩也不說話，從衣服里掏出長命鎖放在手中把玩。

張平也就這樣抱著他，隨口跟他說些他認(rèn)為應(yīng)該注意的事情。

“要想長命百歲，除了在必要的人面前裝拙以外，還要注意那些人彼此間的利害關(guān)系。你看二皇子殿下不會武藝，可一樣能與大殿下分庭抗禮。這是為什么呢？因為你二皇兄在幾位皇子中最懂得怎樣拉攏人心、借刀殺人，他小小年紀(jì)就把各皇子間的利害關(guān)系看得很清楚。你以后可要向你二皇兄多多學(xué)學(xué)。”

“嗯?！?/p>

小孩記住了：狐貍比豺狼厲害，因為他會借刀殺人。

張平見他點頭，喜孜孜地摸了摸他的小小腦袋。怪不得他娘那么喜歡逮著他們兄弟傳授知識，原來教導(dǎo)別人的感覺真的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