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為什么要胡說一些沒有的事？皇甫桀不解，垂著小腦袋拼命想。

其實張平不過是性子發(fā)作，又不能打人出氣，憋得難受，真真假假胡編亂造一通，一為博大人們同情，二也想大人們出頭為小孩出口氣。

張平倒完全沒有指望靠這番話就能改變紅袖觀點，他只是希望盡他的能力、用他能想出的方法幫助小孩罷了。

張平拉著小孩回到院中燒水洗臉、洗手、吃飯。然后他做下了一個他認(rèn)為非常明智的決定。

兩人都餓了，張平把自己的飯食和小孩的并到一起，“吃吧?！?/p>

皇甫桀見他和自己一起坐在桌子上吃，也沒有反對。當(dāng)然他是不會提出反對的。只是在心中想，這太監(jiān)果然還是想著他的膳食。

吃飽喝足，一抹嘴。張平收拾了餐盒等物后，抱了個小香爐、小銅鼎還有一把香重新回到四皇子屋里，把香爐放好，回頭一把把準(zhǔn)備出門的小孩抱起放到椅子上。

“坐好，我有話跟你說。”

皇甫桀低下頭。他在想這人的真面目終于暴露了。

張平盯著小孩的腦袋，很嚴(yán)肅地道：“擡起頭來?！?/p>

小孩畏懼地擡起頭。

“我讓你選擇。你是希望我做你的侍仆，還是希望我做你的大哥。侍仆，奴婢會好好侍候您，不該說的、不該做的奴婢都不會做。奴婢唯一的職責(zé)就是服侍您?！?/p>

“大哥，如果我是你大哥，我會疼你、愛你、教導(dǎo)你。我也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fù)你。如果別人欺負(fù)你，我就幫你去揍他，不管他是誰，哪怕他是你老子也不行！你選吧，你要我做你侍仆還是大哥？”

張平這種明顯偏頗的問法也許很幼稚，但對他來說卻很重要。

“大哥會幫我洗頭嗎？”小孩問。

這個條件簡單。張平笑，“會。一直到你有你老婆幫你洗為止?！?/p>

“大哥會罰我嗎？”小孩又問。

“會，如果你做錯事?！?/p>

小孩不吭聲了。

“不過，”張平補充道：“我不會讓自己的兄弟餓肚子，也不會打得他渾身傷。如果你做錯事，我會罰你寫字、罰你背書。但不會打你，更不會餓你。”

小孩擡起頭，“大哥跟大皇兄是一樣的嗎？”

張平笑著搖頭，“當(dāng)然不一樣。他是你親生兄長，而我是你結(jié)義大哥。”

從此小孩就記下了：親生兄弟不如結(jié)義兄弟。

“那么告訴我，你選哪一個？”張平在誘導(dǎo)。

“大哥?！毙『⒑敛华q豫地道。

“很好。”張平一擊掌高興地大喊一聲。以后他就不怕他爹娘說他以武犯禁了，他可是讓四皇子選了，他既然選了做他兄弟，他這個做大哥的保護自己弟弟、傳授張家家傳武學(xué)那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有理！

“我，張平。京城五百里外方鼎村人。在家排行老三，村里人也叫我張三。上有二兄一姐，下有三個弟弟。今天我就代替我父母收了你這個干兒子，擇日不如撞日，我們現(xiàn)在就來結(jié)拜好不好？”

皇甫桀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還是點頭了。

張平見他點頭，心中開心。雖說這小鬼不受寵，但也是皇子嘛。如果他爹娘知道他替他們收了一個皇子作干兒子，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哈哈！

“來，我們一起跪下。”張平點燃手中三炷香，也給了皇甫桀三炷。

皇甫桀接過香在他身邊跪下，不明所以地瞅瞅他、又瞅瞅香爐。

“你叫什么名字？”張平發(fā)現(xiàn)自己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小鬼的名字。

“皇甫桀?！毙『⑦@次沒不理人，很快說出自己名字。

“皇甫杰？好！好名字！一聽名字就知道你將來一定不會是池中之物?！?/p>

小孩搖頭，“桀，桀驁不馴的桀。意為丑惡兇狠之意?！贝蟾庞泻芏嗳讼蛩忉屵^他名字的意思，他記得很牢。

張平一愣，隨即嗤笑道：“誰說的？桀也同杰。給你取名的人，定是含了特殊的意思?！?/p>

“什么特殊的意思？”

張平想了想，開始騙小孩道：“意思就是讓你不要介意自己貌相丑陋，俗話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只要你努力，將來一定會成為非常杰出之人。為你取名的人還真是深含苦心啊?！?/p>

小孩懵了。真的嗎？父皇給他取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希望他不在意自己貌丑、將來努力成為杰出之人嗎？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父皇為什么不來看他？

小孩的表情沒有有瞞過張平，張平不想看他難過，也想幫他樹立信心，就繼續(xù)胡扯道：“是皇上給你取的名字吧？皇上真是一位睿智之人，你想啊，你確實長得不好看，如果你長得這么不好看，他還寵愛你，那么那些嬪妃還有皇子們豈不是要恨死你？他是為了保護你，真的?！?/p>

小孩擡頭看他。

張平狠狠一點頭，“真的，相信我！”

小孩總覺得他說的有什么地方不對，可心中難免會有一絲開心和希望。父皇啊，如果他知道自己被人欺負(fù)，會不會來解救他？會吧？應(yīng)該……會吧。

可是娘和紅袖卻跟他說父皇極為討厭他，連看他都不想看一眼。他出生的時候還差點被父皇當(dāng)妖孽摔死。

咯咯。小孩忽然笑了出來。

張平嚇了一跳，這小孩的笑看起來還真詭異。不過沒關(guān)系，從今往后他就是他大哥，自家弟弟長得再丑他都能包涵。何況男人嘛，丑一點有什么關(guān)系。

“來，我們開始結(jié)拜。你跟著我說?！睆埰秸?，面對銅爐手持三炷香道：

“我張平，”

“我……”

“皇甫桀?！睆埰教嵝阉?。

“我皇甫桀?！?/p>

“我們對神明起誓，從今起結(jié)為異姓兄弟?！?/p>

“我們對神明起誓，從今起結(jié)為異姓兄弟?！?/p>

“今后榮辱相隨，禍福相依，絕不相負(fù)，絕不相欺?！睆埰缴袂榍f重，字字有力。

皇甫桀跟著重復(fù)。他不懂這個的意義，結(jié)拜的儀式也很簡單，可是他卻覺得有一種讓他打從心底顫抖的莊嚴(yán)。

“如違此誓，五雷轟頂，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小孩愣了愣，張開口：“如違此誓……”

“等等！算了，你不用說。你還小，不懂其中意思，等你長大如果你真心愿意的時候，我們再補回誓言。”反正我只要有一個能正大光明把你訓(xùn)練為天下第二的借口，保護皇子和保護自己的兄弟，那是不一樣的。

小孩看了看他，接著道：“如違此誓，五雷轟頂，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p>

張平盯著小孩看了半晌，用勁一點頭。

小孩笑了，他希望這個誓言能讓張平滿意，如果只有發(fā)這個誓他才會對他好，那讓他發(fā)多少個誓都沒有關(guān)系。發(fā)重誓又怎么樣呢？他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在這期間有個人能讓他吃飽穿暖，這才是最重要的。

張平自然不知小孩心思，雖然小孩也許不懂誓言意思，但能說出來還是讓他很感動。接著他讓皇甫桀跟他一起跪拜天地與神明，然后兩人又面對面拜了四拜。

告過神明，張平從懷中掏出一根竹籖——這還是從御膳房央人給的，宮中侍人沒有允許不可身懷利器，今天也只好拿這將就。用竹簽戳破左手中指指尖，擠了一點血到銅鼎內(nèi)。

然后他看向小孩。小孩乖乖伸出右手。張平狠下心照樣弄了點血滴入銅鼎。

隨即張平倒了一杯清水在鼎內(nèi)，把兩人的血搖開、搖勻。

“今天無酒，我們就用清水代替。來，你把這血水喝下一半。”

皇甫桀依言捧起銅鼎，仰頭喝了一半。

張平接過，把剩下的一半也喝下。

把銅鼎恭敬地擺放到香爐前，張平轉(zhuǎn)身認(rèn)真地看著皇甫桀道：

“從今往后我們就是兄弟了?，F(xiàn)在你體內(nèi)有我的血，我的體內(nèi)也有你的血。我就是你大哥，你是我弟弟。我會不顧一切地保護你、愛護你、教導(dǎo)你。而你從今天開始要學(xué)習(xí)怎么做一個不被別人欺負(fù)的人。來，叫我大哥?！?/p>

“大……哥……”皇甫桀張了張嘴，這跟剛才不一樣，現(xiàn)在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的感覺非常怪異。讓他想哭?？伤眢w明明不痛。

“好弟弟。”張平一把把他抱進懷中?！澳阕鑫业艿芙^對不會虧，你大哥我別看現(xiàn)在是個小小太監(jiān)，可是不出十年我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你放心，從今往后我一定會好好訓(xùn)練你，把你培養(yǎng)成天下第二高手。到時候你就不怕別人欺負(fù)你啦?！?/p>

皇甫桀瞪大眼睛盯著空白的墻壁，真的嗎？他這個新出爐的大哥會是天下第一高手？

張平滿足了。他終于做了一件這輩子他最想做的事情之一：找了一個人與他結(jié)拜。

他只是覺得結(jié)拜這種事是一個男人一生中必須經(jīng)歷的事情，就像他父親，就像那些傳說中的英雄們。

他以為進了皇宮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結(jié)果卻讓他碰到一個亟需親情的落魄皇子。而這位皇子的情況又太符合他想要成為某人依靠、想要成為某人英雄的一切條件。這讓他在皇宮中找到了生存動力，也自認(rèn)為找到了自己來到這里的意義。

他其實自從被閹的那一剎那開始，就一直都在后悔主動進宮做太監(jiān)，他告訴自己是為了家人，可有時候他仍舊會想也許還有其它辦法。嗯，這是屬于張平的陰暗心理。

現(xiàn)在他平衡了。

兩個小孩，一個還沒開竅，一個毛還沒長齊，就這樣沖動地結(jié)拜了兄弟……呃，是張平很沖動，皇甫桀非常被動。

當(dāng)天晚上張平絮絮叨叨跟小孩說了很多，翻來覆去說的最多的就是：兩人的關(guān)系是秘密。關(guān)起門來他們是兄弟，但到外面要假裝不是兄弟。

小孩不是很懂，但也全部記下。

皇甫桀心里一直把侍人張平當(dāng)怪人看。在他看來，這個怪人很聰明。

你看，他現(xiàn)在不但不用向他下跪聲稱奴婢怎樣怎樣，就連吃飯也和他一桌，屬于皇子的飯食也會被他吃去一些，而且還堂而皇之地扯了些老被子的棉胎做了一套護膝套在腿上，說是這樣就不怕把膝蓋跪腫，順便還幫他做了一套。

不過……

皇甫桀蹲在花壇邊想：好像大哥真的比奴婢好。

大哥張平會兩天幫他洗一次頭、洗一次澡，還會幫他抓虱子。他的頭皮和身上已經(jīng)不那么癢得受不了。

大哥張平還每天打掃他的房間，給他點上小爐子取暖；晚上會幫他點很多蠟燭。

大哥張平還會在天氣好的時候把他的被子拿出去曬，曬得暖和和的，睡起來很舒服。如果天氣不好，他就把被子放到爐邊烤，一樣替他烤得暖暖的。

大哥張平會幫他穿衣，會幫他梳頭洗臉。每次衣服都很干凈，還很暖和，而且里面沒有破的地方。以前他的衣服好像都由專門的太監(jiān)來收，說是送到一個叫浣衣司的地方清洗。但每次送來都很遲，而且會把他的里衣或內(nèi)襖洗壞?？墒乾F(xiàn)在沒有了。

自從他大哥拍著那個收衣服的小太監(jiān)的肩膀，送了他幾次他的膳食后，他每天都有干凈的衣服換。

小孩摸摸自己的頭發(fā)，摸起來比以前滑了很多，顏色也比以前烏黑。突然想到大哥跟他說臟手不能亂摸，又把手放了下去。

說到衣服，大哥張平來了后，他的新衣服也多了起來。大哥說是按份子領(lǐng)的，以前侍候的人跑得不勤快，該領(lǐng)的也沒領(lǐng)到。

大哥張平不會讓他吃冷飯，每次吃到嘴的膳食都是熱騰騰的。

大哥張平現(xiàn)在天天跟他去太學(xué)院上課，說是他的隨侍太監(jiān)。中午還會去取中膳給他吃。以前他只有看別人吃的分。雖然大哥說他吃的東西沒有其它幾個皇子好，但他吃得很飽。

學(xué)院里的人還會欺負(fù)他，但每次大哥都幫他代了。大哥代替他當(dāng)馬給人騎；大哥抱著頭領(lǐng)受他皇兄皇弟的拳腳；大哥被大皇兄搧耳光，因為大皇兄把他推倒在地的時候，他說大皇兄沒有二皇兄看起來仁慈。然后二皇兄也打了大哥，說他胡說八道。

在瑞華宮，大哥張平也替他挨了打。因為娘有一天把他叫去突然要考他詩文，他答不出來。娘要罰他，結(jié)果大哥說他是自己的隨侍，主人沒有讀好書，都是因為他沒有侍候好。不過后來娘還是罰了他不準(zhǔn)吃飯，但大哥把他的飯分給了他。

還有大哥張平來的第五個月，他領(lǐng)到月銀了。

“殿下，你有時間蹲在那兒玩泥巴，不如過來蹲馬步?？禳c，先蹲一炷香，蹲完了才準(zhǔn)吃飯?！?/p>

皇甫桀回頭，看到他大哥張平拎著食盒走進院子。

嗯……大哥也有壞的地方，自從他們結(jié)拜后，他就天天讓他蹲馬步，晚上還讓他打坐。想歸想，皇甫桀還是乖乖走到槐樹下去蹲馬步。半年下來，他已經(jīng)蹲得像模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