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他官位尚低，穿的還是青色紋樣的袍服。柳雁卿接過衣裳，整齊疊好。一絲褶皺都不亂的放回到小廝手中，又將官帽放置在上面。

“替我交回大理寺，就放在……放在我那方桌上便是。若有人問起，便說，柳雁卿才疏學淺、罔讀圣賢，如今兼有滿身傷病，不堪大用，特以請辭?！?/p>

柳雁卿語氣平淡，正如同交待一件平常事。

小廝卻嚇的急忙跪下：“大人，大人，使不得啊，族中人對您寄予厚望，您十余年寒窗終得如今入仕才幾年便要辭官，這……這……”

“去吧。這官，再當下去也沒什么意思?！?/p>

小廝極少見過柳雁卿這般模樣，一時之間竟是被嚇到，抱著衣裳忙迅速走出了前堂。

柳雁卿身上外傷還未好全，一人撐著椅子勉力站了起來。身上傷口隱隱作痛，他卻有著近似自虐般的快感。

慢慢挪步到庭院當中，月圓如盤，令他恍然想起還潛在廖府當中，與沈漣在夜里共同走過的那條月光下的小道。日子才過去一月，人事卻已翻天覆地。

為何他奔波回京，還未及登大理寺門便收一紙令書，令他卸下案子回府養(yǎng)傷，不用再勞心過問？

他當時只覺自身任務已了，現(xiàn)在想來，該是上頭人怕他節(jié)外生枝，該牽涉的該罰的，該放過逍遙的，早已有了安排。唯一多余的人，卻是他自己了。

“終于舍得出來了？”

柳雁卿聞聲回頭，只見沈漣斜靠在他家院中那株古樹枝椏上，正遠遠看著他。

凌空扔下一物，飄搖著落在柳雁卿腳下。

正是他方才叫人送去辭官的那身官服。

沈漣翻身落地，手中還拎著柳雁卿的官帽：“今日來的正巧，看了半晌的好戲。還好我手快，從你家仆人那里奪下來了?！?/p>

柳雁卿面上帶著慣常的漠然，不辨悲喜。谷中半月，沈漣常為他“解毒”，心中再多的無法接受與羞恥感也化為了歸天認命……歸京后沈漣也常神出鬼沒的出現(xiàn)，在他快承受不住之時出現(xiàn)。身子上的親密卻讓二人在情事之外愈發(fā)拘謹。柳雁卿不動聲色，沈漣便也是拘禮般的辦完事便離去。

廖府中短暫的相知對聊，卻是再也沒有過了。

“沈大俠此時，定是在心中笑我可悲罷?！?/p>

沈漣笑著走近兩步，伸手搭上柳雁卿的肩膀。柳雁卿下意識后退兩步，皺眉道：“我今日不想……你……”

“別緊張，我不是那個意思?！鄙驖i語氣卻是輕松，“我知你心中不豫，為你講個故事可好？”

說罷單手攬住柳雁卿，飛身躍起，竟是帶他上了柳府的屋頂。

“小時候，師傅教訓我，白天被小棍打的渾身傷，夜間就將我拎上屋頂，一邊上藥一邊語重心長的講道理?！鄙驖i扶著柳雁卿坐好：“我虛長你兩歲，多走了些路，總歸見的多些。今日我說的，你聽得進便聽得，聽不進便只當耳旁風過去好了?！?/p>

柳雁卿不知他葫蘆中賣的什么藥，便也帶著疑惑坐下。沈漣從腰間解下酒壺，猛地灌了一口，悠悠然開口說道：

“從前有位少年人，身負絕世武功，初入江湖。下山時師傅告誡他'你非世家門派出身，學身功夫只為防身。待入了世，萬不可爭強好斗，參與那些世家辦的比武大會，否則被弄死也無處收尸。'”

“少年相信了師傅的話，下山后便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自覺身上武功僅夠自保，不敢做什么太過出格的舉動。就這樣過了幾月。一日少年行至華山，卻恰好碰上十年一次的華山論劍，江湖群雄逐鹿，競爭下一屆的武林盟主?！?/p>

“少年在一旁默默觀戰(zhàn)，卻漸漸覺察出不對來——那些他原以為功力高深莫測的世家弟子武功不過爾爾，有些甚至在他手下過不到三招。盡管躍躍欲試，但他謹尊師傅教誨，不敢輕易下場。直到兩日后，他見有一大門派弟子對戰(zhàn)小派女弟子，不僅使出許多下流的招數(shù)，還時不時有意無意觸碰女子的身體。女弟子被擾苦不堪言，邊躲閃便環(huán)招，四周圍看的大派弟子們還紛紛嬉笑不止，神情曖昧?！?/p>

“他終于忍不住出手了。華山論劍的規(guī)矩，江湖中人無論貴賤皆可上臺挑戰(zhàn)。他救下女子，三下五除二便解決了那位男弟子，接著守擂三十二場，場場皆贏，從無敗績，拿下眾多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名俠?！?/p>

“少年忍不住暗自竊喜，兩日后將與華山派大弟子決戰(zhàn)，若他能勝，便可成為武林盟主。那大弟子武功盡得現(xiàn)任華山掌門真?zhèn)?，少年看了兩場卻覺得他招式雖華麗，卻是死氣沉沉，暗中早已尋到了破解之法，自覺武林盟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這幾日他的威名早已傳遍江湖，眾人皆對這初生牛犢的陌生少俠贊不絕口。他忍不住飛鴿傳書告訴師傅這幾日他所經(jīng)歷的事，并請師傅親來觀看兩日后的決斗?！?/p>

“后來呢？”柳雁卿已隱隱猜出沈漣在講的是他自己的經(jīng)歷，卻不知這其中還有這般隱情，不由得問出聲來。

“后來，少年等了兩日，師傅卻始終未來。第二日就是最終之戰(zhàn)，沒想到當晚，卻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