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來來來,小柳,我給你介紹下,這位,就是刑部新來的高侍郎?!?/p>
“柳少卿,久聞大名,今日一見,當真是一表人才?!?/p>
“哪里哪里,高大人謬贊了。”柳雁卿恭敬的抱拳回禮:“高大人早有譽名,晚輩才是仰慕已久?!?/p>
京城最豪華的醉月酒樓今日迎來了幾位貴客。剛從外省調(diào)回京中,即將走馬上任的刑部高侍郎做東,宴請刑部、大理寺的幾位前輩老臣。柳雁卿本不想?yún)⑴c酒場之事,臨散值時卻被大理寺卿袁大人強硬拉上,說是讓他多多識人,學(xué)學(xué)官場上的交際。
昨夜沈漣離去后,柳雁卿在值房簡陋的硬床上睡得極不安穩(wěn),總是一陣一陣夢到六年前的那樁舊事。險象環(huán)生的潛伏、一時意氣的決定、不堪回首的刑罰和……第一次遇到沈漣的場景,他許久未曾如此清晰的在腦中回憶一遍,甚至連廖府地窖里腐敗血腥的氣味都依稀可聞。
夜長夢多,白天里自然精神不足。忙碌一天后,柳雁卿只覺疲憊不堪,晚間又被拉來應(yīng)酬,三言兩語間幾杯酒就下了肚,更是頭昏腦脹,卻仍要強撐笑臉從容應(yīng)對。
須知他們所在的這間房間乃是醉月酒樓中最不尋常的一間,與外頭富麗堂皇大堂和包間不同,這間房隱在后院花園之中,從外看根本瞧不出什么,因此京中達官顯貴為了避嫌常常選擇這間房開席。席間佳肴一道道輪替,動筷子人的卻不多,相熟的大臣們大多在聊些朝中逸事:上月內(nèi)閣的哪位大人又得罪了皇帝,朝中礙眼的言官又彈劾了哪位大人……柳雁卿礙于資歷,沒什么說話的份,只能跟著默默附和兩三句,還總免不了時不時的要聽長輩們一些“為官之道”的教誨。
“今天我做東,定叫各位大人們盡興而歸!”高侍郎多年在地方為官,想必也是有些積蓄。他頗為豪邁的招來服侍的小廝,問道:“今日云慕姑娘可已被訂下?叫她過來為我們演奏幾曲助助興!”
小廝頗有些為難道:“這……云姑娘是我們這的頭牌,每晚只彈一場的,小的也不知能不能請到,先去幫您問問?!?/p>
云慕姑娘乃是京城紅粉巷里最知名的琴女,一首鳳凰調(diào)彈得出神入化如仙音下凡。柳雁卿雖未曾見過,倒也知京中權(quán)貴們吃吃喝喝時極愛喚上她助助興。
“柳大人,高某聽聞,眼下正有一樁地方上的匪案在你手下復(fù)核,可是真的?”
這說的乃是去年在岱州一帶發(fā)生的山匪劫掠案。岱州一帶崇山峻嶺,極易掩藏山匪。去年秋一伙匪徒下山劫掠村莊,趁壯丁外出農(nóng)忙時殺村中婦孺老幼三十二人。山村偏遠,村中男子步行三日,才至縣衙擊鼓鳴冤。州府衙門半月后派兵剿匪,匪首十人押解京中待審,正是由柳雁卿負責。
“我與岱州那邊不太熟悉,一直不太好提及。今日有幸見到柳大人,才知是找對了路子?!备呤汤商崞鹁茐?,悄然行至柳雁卿身側(cè),為他添上一杯:“我這里一個老家兄長的兒子,從小沒什么教養(yǎng),不學(xué)無術(shù),家里人也不怎么管。大了居然跑去與山匪鬼混,偏生還叫咱們的人給抓了。我想著,孩子不懂事,教訓(xùn)教訓(xùn)便是,這砍頭就有些重了。柳大人您看……”
話中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
“高大人,殺人償命乃是國法,況且岱州山匪為禍多年,百姓苦不堪言,若在下隨意赦人,于上于下,都……”
“柳少卿哪里的話,不是叫你全赦,只需給我那侄兒留條小命便是?!庇职蛋禍惤驼Z:“我那位兄長,大字不識幾個,卻還有幾個家底。到時有什么需要的,盡管開口便是。”
“高大人。”柳雁卿挺直身體,聲音大了些許:“在下恕難從命?!?/p>
“這么說,柳少卿是不愿幫我這個忙了?”
“高侍郎,我已說過,殺人償命是國法,在下食朝廷俸祿,不敢有……”
“文越,別說了。”見二人氣氛鬧僵,坐在一旁的大理寺卿袁大人開了口:“高侍郎說的我都聽見了,改日再提。今天我們只敘閑話,不談公事。小柳,去給沈大人倒個酒?!?/p>
高侍郎滿面笑容地回了座位上。柳雁卿一時不解,卻被袁大人拉住,手放在桌下在他掌心慢慢劃了個字。
“忍”。
袁大人看也不看他,低聲道:“今后此等事還有甚多,你若眼中揉不得一點沙子,還不如去御史臺做專門挑刺的言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