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寒章看了看箱子里的信,猶豫好一會,才將箱子闔起來,道:“好,我這就去。”
相府祠堂。
晏夫人將手中捏著的佛珠狠狠砸在晏行昱身上,砰的一聲悶響,嘶聲道:“你剛出生時(shí),就有下人告知我,晏戟可能將你和攝政王的孩子換了,我還不相信?!?/p>
晏行昱一動不動地任由她發(fā)泄。
“我將你當(dāng)成親骨肉,養(yǎng)了六年,結(jié)果呢?”晏夫人眼眸中全是猙獰的殺意,“六歲那年,你的批命卻是紫微星,絕世無雙的紫微星?!?/p>
晏夫人說著,一把拽住晏行昱的手腕,恨聲道:“我出身卑賤,因?yàn)檫@張臉被當(dāng)朝丞相看上,你說,晏行昱你自己說,我一個自幼奴籍,混跡在青樓賣身為生的低賤之人,哪里生得出來紫微星的孩子?”
晏行昱任由她拽著,眼底的純澈無害已經(jīng)緩慢地消退。
晏夫人并沒有察覺到他現(xiàn)在的異樣,還在嘶聲道:“晏戟當(dāng)真癡情,為了那個女人能眼睛眨都不眨地將自己的孩子換去送死。而那個女人呢,最后還不是記不得他分毫的好!他殺了我的孩子,到底為了得到什么?”
她說著,連自己都有些狂亂,漂亮的眼眸里盈著水珠,看著晏行昱的眼神又恨又愛。
晏夫人哭了一會,又像是變臉?biāo)频?,抖著手捧著晏行昱的臉,滿臉淚痕地哀戚著道:“可是行昱啊,這張臉長得那么像我,怎么能不是我的孩子呢?我去求晏戟告知我真相,想知道孩子到底換沒換,他卻始終不肯告訴我?!?/p>
“我的孩子不可能是紫微星,我懷胎十月,將他保護(hù)的那么好,他也不會一出生就像林映朝一樣是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标谭蛉艘灰患?xì)數(shù)著晏行昱不是他孩子的可能性,越說越肯定,越說看晏行昱就越是恨。
晏行昱微微仰著頭,古井無波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她,他輕聲道:“所以您寧愿殺死親生的孩子,也不愿為別人養(yǎng)孩子,是嗎?”
晏夫人親手要將他捂死時(shí),晏行昱最后是殘留著一絲意識的。
他恍惚間聽到晏戟來救他,但在破門而入的那一剎那,死死抱著自己的女人突然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一邊將抖著的手松開,一邊哭著搖晃他,叫他“小玉兒”。
當(dāng)年晏行昱只覺得是自己的幻覺,并未在意。
“只有她不行!”晏夫人突然像是厲鬼似的厲聲道,“只有那個女人不行!但凡換個人,我都能將那孩子視為己出!只有她林映朝不行!”
她哆嗦著摸著自己的臉:“晏戟只是為了我這張臉,將我當(dāng)成一個替代物罷了。林映朝,林映朝只要活著一日,我就始終活在她的陰影下,好在她死了,哈哈……她死得好?!?/p>
晏夫人說著,又笑了起來。
晏行昱一直安靜地看著她發(fā)瘋,直到她徹底平靜下來,晏行昱才開口:“您還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晏夫人怔然看了他半天,才用著氣音,幾乎是哀求地喃喃道:“你為什么要活著???求求你快去死吧?!?/p>
和幼時(shí)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語調(diào)。
分毫未變。
晏行昱笑了出來,他將袖子里的信拿出來,邊遞給晏夫人邊慢條斯理道:“這是當(dāng)年護(hù)送攝政王遺孤去江南的人寫給林太傅的信?!?/p>
晏夫人似乎預(yù)料到了什么,抖著手將信接過來。
這封信晏行昱早已經(jīng)倒背如流,微微仰著頭看著那塊無名牌位,溫聲道:“事情已過了二十年,這封信上的內(nèi)容不可盡信,因?yàn)椴荒苤獣赃@是不是也是晏戟計(jì)劃中的一環(huán),想要借這封信來讓陛下安心?!?/p>
晏夫人怔然看著那泛黃的信,不可置信地看向晏行昱。
“我不信這封信,也不信晏戟的話?!标绦嘘诺?,“因?yàn)槲椰F(xiàn)在不在意我是誰,我只想當(dāng)我自己,而不是誰手里的一把刀?!?/p>
晏夫人嘴唇發(fā)白,艱難道:“這不可能……若是沒換,他為什么要……”
晏行昱只負(fù)責(zé)把信給她,沒有再多說這封信的其他話,而是話鋒毫無征兆地一轉(zhuǎn)。
“娘親。”晏行昱偏頭,認(rèn)真地看著她,“您知道我為何身體病弱嗎?”
晏夫人近乎迷茫地看著他。
“是自娘胎里帶來的心疾嗎?”晏行昱輕輕湊到晏夫人耳邊,壓低聲音,那語調(diào)中還帶著些不知名的愉悅,“不,娘親,行昱是中了毒?!?/p>
晏夫人眼睛猛然張大。
“佛生根本是劇毒無比,我若是尋常的心疾,為何要用這種虎狼之藥來治病呢?”晏行昱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他,瞳孔放空,顯得如幽魂般可怖。
他輕輕在晏夫人耳畔低語:“因?yàn)橐远竟ザ景??!?/p>
晏夫人突然尖叫了一聲,像是見鬼似的駭然看著他。
晏行昱看到她這樣,竟然悶聲笑了出來。
他笑得又開懷卻又極其壓抑,在本就幽靜肅穆的祠堂里仿佛鬼泣似的,回蕩在晏夫人耳邊。
也傳到了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的荊寒章耳朵里。
晏行昱手撐在地上,笑得悶咳幾聲才終于止住,眼淚都要下來了。
他在晏夫人愕然地注視下,姿態(tài)優(yōu)雅,輕輕坐回蒲團(tuán)上,眉眼處依然全是消散不去的笑意。
他從到了祠堂后,臉上嗔著笑的神情似乎一直都未曾變過。
令人恐懼。
晏行昱看著放置在那無名牌位前的佛經(jīng),笑了笑,道:“佛經(jīng)對我而言,只是讓我記得更清,自己到底犯過多少殺孽,又要受多少報(bào)應(yīng)而已。娘親你呢?”
晏夫人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仿佛不會思考了,呆滯地看著晏行昱。
“已死去的人,就算抄再多的佛經(jīng)也無用。”晏行昱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這些年,您抄佛經(jīng)的時(shí)候,在恨著誰?”
晏夫人呼吸一窒,眼里全是絕望,她似乎想要伸手去拉晏行昱,但手剛抬起,就僵在了半空。
晏行昱看到她這個反應(yīng)就知道了答案:“哦,是在恨我?!?/p>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么?”晏行昱聲音放得極輕,仿佛是怕驚擾了什么,他伸出手將晏夫人臉上的淚痕輕柔地擦干,漫不經(jīng)心道,“我若是攝政王之子,這具身體會在復(fù)仇后隨著那些佛經(jīng)付之一炬?!?/p>
在門外的荊寒章渾身一顫。
“可我若不是呢?”晏夫人臉上的淚水仿佛怎么都擦不干,晏行昱卻極其有耐心地撩著袖子一點(diǎn)點(diǎn)擦拭,語調(diào)輕柔,仿佛真的是個溫柔體貼的孩子,“我若是您的骨肉,我若是晏行昱,那我為什么要遭受這些?”
“你們一個一個的,又為什么要將我逼成這樣?”
晏行昱的眼神越來越冷,仿佛將所有情感在這幾句輕飄飄的質(zhì)問中悉數(shù)剝離。
最后,他輕輕將手收回去,面無表情地看著晏夫人。
“晏夫人,您現(xiàn)在還希望我去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