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在夢中,那個還是少年的攝政王將還是孩子的他高高舉起,朗聲笑道:“望小皇子平安順遂?!?/p>
少年將軍意氣風發(fā),眉目間全是疏朗的笑意。
每回少年將軍從邊境歸來,總是第一個進宮來看他,給他送一些邊境尋來的小玩意;而臨走時,也總會摸著他的頭,道一句百說不厭的——
“望小皇子平安順遂。”
直到先皇駕崩,他被趕鴨子上架坐上了皇位,還稚嫩的臉龐一一掃過眾臣,最后落在那一身藍衫的青年身上。
那是他的義父。
攝政王沖他彎眸一笑。
再然后,他的義父以鐵血手腕權(quán)傾朝野,而逐漸長大的他生平第一次迷迷瞪瞪有了忌憚的念頭。
宮里伺候的大太監(jiān)因怠慢小皇帝而犯了錯,被攝政王直接杖斃,讓他直接去挑自己最合眼緣的人在身邊伺候。
皇帝在數(shù)十個面容稚嫩的小太監(jiān)中,隨意挑選了一個人。
他說自己名喚安平。
皇帝那時還傻乎乎地問:“為什么不叫平安呢?”
他喜歡攝政王每回對他說的“平安順遂”,而當時攝政王只是在一旁笑。
皇帝不知道的事,當時在場的所有太監(jiān),全都名喚“安平”。
攝政王是在提醒他,告誡他。
但皇帝并沒有瞧出來。
攝政王手把手地教他治國、打仗,幾乎他會的全都傾囊相授,皇帝也很努力地去學,但無意中還是聽到攝政王對旁人說。
“他心慈手軟,并非是當皇帝的性子啊?!?/p>
皇帝有些茫然。
這句話是說他,不配做皇帝嗎?
還是個少年的皇帝也是頭一次起了好勝之心,且這股氣一直延續(xù)了許多年。
等到攝政王的死訊從邊境傳來時,皇帝呆愣了好半天,才抱著那沾了血的血甲又哭又笑。
“你看,我冷血無情,手腕毒辣,連輔佐自己多年的義父都敢算計……”皇帝滿臉淚痕,“我難道不是當皇帝的料嗎?!”
但現(xiàn)在,已無人回答他。
皇帝總是心想,朝臣畏懼他,就連那高高在上的攝政王也被他踩在腳下,曝尸荒野,他難道做的還不夠好嗎?
直到年紀大了,朝堂之上各個都是心機極深的老狐貍,暗中結(jié)黨營私;
皇子們羽翼豐滿,惦記著他的皇位;
最可笑的是,他手中唯一能真正屬于他的,竟然是攝政王一手組建留給他的驚蟄衛(wèi)。
恍惚間,攝政王最后一次出征前,留給皇帝的最后一句,并非是“平安順遂”,而是“等我歸來”。
攝政王死后二十年,皇帝依然在拼命地想,等他回來……他會做什么呢?
是終于忍受不了自己的疑心想要造反,還是想要徹底將所有權(quán)利都交到自己手中,和那個已有了身孕的林映朝遠走高飛?
若是前者,皇帝可以自己說服自己,攝政王死得好;
但若是后者……
皇帝想都不敢想。
攝政王從未將自己手中的人告知過他有多少,而他死后,皇帝面對著滿朝心思各異的文武百官,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下錯了一步棋。
一步錯,步步錯。
落子無悔。
“那虎符,為何是假的?”
一聲森然質(zhì)問,將沉浸在噩夢中的皇帝陡然驚醒,他猛地張大眼睛,盯著頭頂明黃的床帳許久,才發(fā)出一聲嘶啞至極的氣音。
一旁的安平立刻湊上前,驚喜道:“陛下!陛下醒了!”
皇帝根本說不出話,恍惚間聽到外面的兵刃相交的聲音,用盡全力嘶啞地道:“外面……什么?”
安平忙道:“二皇子拿了皇后懿旨,說瑞王和長淳王要下毒害您,正要將他們拿下?!?/p>
皇帝一愣,接著手指一動,艱難道:“放……肆?!?/p>
“我看誰敢!”
大殿外,荊寒章手中長劍出鞘,神色森然地擋在瑞王面前,厲聲道:“亂臣賊子逼宮造反,也敢打著救駕的旗號?!你們難道就不怕陛下醒來后株連九族嗎?!”
二皇子漠然看著他,道:“寒章,父皇病危,太醫(yī)已說了束手無策?!?/p>
這算是明晃晃地將狼子野心放在明面上。
皇帝昏睡了太久,若是能治好早就醒了,也是因為太醫(yī)口中“時日無多”的診斷,二皇子和皇后才最終決定逼宮。
宮外,長淳王府。
晏行昱喝了藥,靠在搖椅上賞月。
魚息將手中的瓷瓶拿給他看:“如何如何?這個藥我拿封塵舟試過,絕對查不出絲毫病因?!?/p>
“嗯?”晏行昱瞥他一眼,“封塵舟吃過的假死藥?”
魚息點頭:“嗯,我改良過了,這顆吃了只會昏迷不醒,只要每日用湯藥吊著能活上許久,太醫(yī)來了也查不出什么來,反而只會覺得他脈象越來越弱,最后便是將死之兆,但只要點上解毒煙,片刻之后就能醒?!?/p>
魚息一說到這些稀奇古怪的藥,眼睛都在發(fā)光:“你師兄竟然真的幫你把藥放到皇帝從護國寺求來的護心藥丸里了?我還當他是在哄騙你,想再把你抓去奪皇位?!?/p>
晏行昱聽累了,伸了個懶腰:“晏戟只留了我在相府待了六年,期間一次都沒來看我,可我?guī)熜謪s是親手把我養(yǎng)大的?!?/p>
魚息嘖嘖稱奇:“那接下來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标绦嘘磐嶂X袋晃搖椅,懨懨道,“封塵舟先別過去,等詔書定了再去?!?/p>
“今晚會定?”
晏行昱詫異看著他:“二皇子都死了,你覺得皇帝的兒子里,有哪個比瑞王還更適合做皇帝?他就算不定也得定。”
魚息:“……”
人家還沒死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