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矜意找人給他治療畸形戀情的期間,沈矜意又生病了,半夜被陸家老宅的人送進醫(yī)院里。
沈喬剛接受完治療,路都走不穩(wěn),電梯等了太久不到,他扶著樓梯扶手,一層層、緩慢地爬上了十六樓,身上的衣服統(tǒng)統(tǒng)濕透,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剛走近病房,沈矜意已經(jīng)醒了,正被家里照顧她的阿姨搖著床坐起來。
見到他的樣子,沈矜意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來,仿佛他們母子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她還是那樣得體、矜貴的高門婦人,他也還是那個擁有幸福家庭的孩子。
沈矜意拍了拍面前的床,喊他:“喬喬來了,坐吧,今天感覺怎么樣?”
沈喬沒有任何表情,只目光沉甸甸地看著她,沒有過去坐,他已經(jīng)不能像是以前一樣,毫無芥蒂地去到這個母親的身邊了。
他開始恐懼這個女人。
沈矜意似乎讀懂了他的目光,臉上的溫和不變,語氣卻變得殘酷了很多:
“喬喬?!?/p>
“你不要怪媽媽,我不是說了嗎?我不介意你跟誰談戀愛,但陸哲不行,那個女人的孩子不行?!?/p>
“如果你到現(xiàn)在還不肯悔改,那你就不要認我這個媽媽了,我死的時候也不必你來看我,死了以后也不要你來給我上墳?!?/p>
……
站在病房里,沈喬同跟死神對峙著、無論如何也不甘心離開的沈矜意又對視了很久。
然后他終于開口,問出了藏在心底的話題:
“媽媽是不是想聽我發(fā)誓,要我這輩子都不再跟陸哲來往?”
聽到這個名字,沈矜意有了反應(yīng),她的指尖痙攣似的亂抓,在被單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像是掙扎、也像是痛苦。
沈喬小幅度地勾了勾唇。
他沒有如她的愿。
仿佛與沈矜意比拼耐心似的,他在病床前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凌晨三點,檢測機器響起警報,代表心跳的那一欄成了平直的線。
沈矜意到死都沒有等來他的那句話。
所以她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沈喬被她的眼神釘在原地,還是被醫(yī)護人員拉開的,護士甚至因為年輕,沒怎么見過這種場面,看他孤零零在病房里接受親人的離開,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天,仿佛想要安慰他。
只有沈喬自己知道——
他不需要任何的安慰。
甚至見到沈矜意的模樣,他的心底油然生出快意來。
……
“你可能不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們的樣子了?!?/p>
墓碑前,沈喬再一次開口。
“那時候我剛跟年紀大的孩子打了架,還打輸了,身上都是泥巴,躲在游樂園的滑梯下面,聽見院長跟人聊天的聲音,等聲音遠了,我偷偷探出腦袋去看了一眼是哪家的有錢人又來了?!?/p>
“然后一眼被你看到,原來你根本沒走?!?/p>
“后來院長跟我說,我被你們家收養(yǎng)了,我不肯相信,也不停地后悔那時候為什么要出去打架,怎么沒能讓你們看到我更好的樣子,同時,我也覺得你們或許只是一時興起,過后又會把我送回來……”
“直到再見到你的時候,你跟我說,‘知道我為什么挑中你嗎?因為你跟我很像,我喜歡你的眼神,不肯認輸,我們是一樣的人。’”
從那時候開始,沈喬就覺得,能夠遇到沈矜意,應(yīng)該是命運之神給他的眷顧。
她把他從泥潭里帶回了家,給他精心的照顧,給他最好的成長環(huán)境。
哪怕一時做錯了什么,給他注射過Omega的信息素之類的,在沈喬看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他可以將那歸結(jié)成是陸成圳的錯。
可是后來……
沈喬停頓了很久,再次開口。
“如果沒有跟陸哲的這件事,或許我會成為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兒子?!?/p>
“可是你讓我恐懼愛,給予我最深沉的痛苦,讓我見識了地獄。”沈矜意把他從泥濘里拉起來,洗干凈他身上的每一道泥點,在他終于充滿希望的時候,又輕飄飄一抬手,將他推進了懸崖深處,不見天日。
“在我終于失去希望的時候,我想報復(fù)你?!?/p>
“我也想讓你知道這感覺,所以我故意在你臨死前不肯發(fā)誓,要你死不瞑目,故意帶著你最討厭的百合花來看你,讓你也明白這種厭惡,甚至也想每來一次,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你——”
“我永遠愛陸哲,那個你最厭惡、最討厭的蘇瓊佩的親兒子。”
在敘述的過程中,沈喬停了很多次,內(nèi)容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好像直到今天,才敢把那些不能見人的傷疤挖出來,讓陽光把里面那些快要捂壞的、爛掉的肉都曬一曬,殺殺毒、消消菌。
然后……
痛痛快快地割掉。
“可我現(xiàn)在不恨了?!?/p>
“你已經(jīng)走了,永遠留在了這些痛苦里。”
“而他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中。”
“這一次,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會好好過日子,戒煙、聽醫(yī)囑、按時吃藥、鍛煉身體,我要好好地去過我的新日子了?!?/p>
“再見了,媽媽,感謝你賜予過我新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