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后，她又回到房間幫錦笙把衣服給穿上了，只一件薄薄的寢衣，剛穿上便全數(shù)汗?jié)?，她聽見錦笙輕聲喚她，聲音嘶啞著，眉頭緊皺，“云書，我好難受……”
“待會兒就不難受了，你現(xiàn)在得忍著別吐，把粥喝了，填飽肚子，然后乖乖地吃藥？”云書伸手給她拂開汗，又擦干凈她唇邊的臟污，看見她傷處的藥又被汗水打濕浸出衣物，她道，“我讓人準(zhǔn)備了洗澡水，你泡一會兒發(fā)發(fā)汗罷，會好些。”
感覺錦笙靠在自己肩上的腦袋簡直就是個火爐，云書急得不知怎么辦才好，最后也只能把錦笙扶到浴桶中，用布包好冰塊壓在她額頭上，一邊給身體發(fā)汗，一邊給腦袋降溫。
那屏風(fēng)后熱氣氤氳著，人也云里霧里，錦笙悶得難受，趴在桶沿邊，這回連酸水都吐不出了，嘔得眼眶鼻頭都是猩紅的，眼淚也是禁不住自覺流下來。沒有人知道她有多難受，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心里難受，還是身體難受。
事實上，她現(xiàn)在燒得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整個人好似身旁的熱氣升騰著，霧蒙蒙的。
不知過了多久，錦笙被再次扶上床時，已經(jīng)連一絲出聲的力氣都無。云書在扶她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重量其實都壓在了自己身上，她的腿根本落不到實處，好似浮游著，一腳一腳踩空，支撐不住。
“叩叩叩--”
“云書？”是薛行風(fēng)的聲音，帶著慣有的討巧的調(diào)調(diào)。
云書應(yīng)了一聲，將錦笙的衣服穿上，才去開了門。
陡一開門，她看見薛行風(fēng)正勾著唇看著她笑，她頓時覺得自己的難受終于有人可以傾訴，便哭了出來，沒給薛行風(fēng)問的機會，拉住他一把帶到床前，拽緊他的衣襟哽咽著道，“你今日若是不能讓阿笙退燒，以后就別跟我說話了！”
被她見面就哭得梨花帶雨的神情嚇得還沒緩過勁兒來的薛行風(fēng)又見床榻上躺著太子爺?shù)男℃邦^，且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他又是一嚇，一邊讓云書別急，一邊皺起眉頭給錦笙把脈，嘴上還不忘安撫道， “發(fā)個燒而已，有我在你就……臥槽？！”
云書被他嚇住，“怎么了？？很嚴(yán)重是不是？！”
薛行風(fēng)楞神，緩和了下心態(tài)，連忙擺手，“不不不，不是……”他驚奇的是，這個坑了他的小姘頭居然是個女的？！嚇了他一跳??！
太子爺什么情況，若這姘頭是個男人他轉(zhuǎn)頭成親倒也算了，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他還轉(zhuǎn)頭和別人成親？？
雖然他很不相信太子爺?shù)娜似?，畢竟太子爺腹黑狡詐是朝堂皆知的，且還總是坑他的藥，但感情這方面的品行他還是很相信的，畢竟這么多年了太子爺就床上這么一個小姘頭?？善蚕滦℃邦^轉(zhuǎn)頭就定親這事兒嘛……他也委實猜不出來太子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暫時收斂了震驚，薛行風(fēng)用手貼了下錦笙的側(cè)臉，神色頓時嚴(yán)肅起來，緊接著他又用手貼上錦笙的額頭，眉頭蹙得越發(fā)緊。
云書在一旁觀察著他的表情，心都揪緊了。
薛行風(fēng)看到錦笙肩膀處似乎纏了紗布，他沒作多想，將錦笙的衣物褪去一些，露出肩膀，繼而又拆了包扎在傷處的白紗，看著正淌膿水的傷口，一顆心也揪緊了。
這個姘頭當(dāng)?shù)靡蔡珣K了。薛行風(fēng)在心中暗自可憐她：你是我見過的姘頭里最慘的一個。
“她吐多久了？”薛行風(fēng)擰著眉頭，掏出隨身帶著的銀針，“有沒有吃東西？先給她多喝點水！”
“吐了有一晚上了，可除了酸水以外也沒吐什么出來……”云書焦急端來溫水，將已經(jīng)昏睡過去的錦笙給扶起來，掐住她的下顎迫使她張開嘴喝水，她皮子軟，掐了一會兒就腫了，云書心疼她這么遭罪，望著正給錦笙扎針的薛行風(fēng)，“不喝了罷？”
薛行風(fēng)抬頭看了一眼，又埋頭接著扎針，“都燒得神志不清暈過去了，你掐她她也是沒感覺得，腫一腫明天就好了，總比身體里燒著火那么難受著好?！?/p>
云書聽他的，接著給錦笙喂水，然后如實說道，“方才給她喂粥，一喂進(jìn)去就吐……是不是應(yīng)該先喂她吃東西進(jìn)去？自她回來，一整天都沒吃什么。”
“等我扎完針，重新給她處理好傷口再喂，你這樣包扎是不行的，容易糊藥?！毖π酗L(fēng)說完，又頓了下，問道，“不過，你怎么喂啊？熬得再糜的粥，也是需要她自己嚼兩下才能喝的，粥又不是水。且她還得喝藥呢，那些藥的味兒大，你喂進(jìn)去她保管給你吐出來。 ”
云書皺眉，“那怎么辦？阿笙本來就討厭喝藥，醒著都未必喝，如今神智不清地又暈又吐的，本能就會抗拒……”
“嗯……”薛行風(fēng)思忖片刻，一邊瞧著她的臉色，一邊斟酌著問道，“我那里有種藥丸，是我們薛家的藥方，想來是比你手里這些有效個十倍，化在水里給她喝了就成。只不過……”
他吞吞吐吐地不肯說，云書更急，“你快說 ？！……你不會是不愿意拿來給阿笙用罷？！”
“怎么可能，她算我半個東家呢，說好我下半輩子幸福都拴在她手里的，她要是燒壞了腦子那還不得賴賬啊?！毖π酗L(fēng)咳了聲，道，“我是想說，只不過那藥很久之前就被太子爺坑去了，如今在太子府里存著呢?！?/p>
云書焦急的神情登時斂了起來，幽幽地睨他一眼，又垂眸看向面色蒼白的錦笙，低聲反問，“你該不會不知道你們主子做的好事罷？”
“我知道啊，我就是知道所以方才不好說出口……”薛行風(fēng)沉吟片刻，問道，“不如我親自去取一趟藥，保證不告訴他是你們閣主要救命用的，你覺得怎么樣？”
云書斟酌著，不太信得過薛行風(fēng)會和她一樣站在阿笙這一邊，沉吟了片刻之后，她擦去錦笙嘴角的水漬，十分糾結(jié)地道，“阿笙不會愿意見到他的。今日阿笙這副模樣……還不都是他害的？”
薛行風(fēng)笑，哄她道，“我又不跟太子爺說是她要用的，也不會把他招來，再說了，錦閣主現(xiàn)在昏迷不醒的樣子大概要睡到明天下午去了，太子爺來了她也看不到啊?！?/p>
他越是哄她，她越是覺得薛行風(fēng)不可靠?？傠[約感覺他是想要去太子府把這一切告訴太子爺。
憑什么呢？她受盡了罪，如今昏迷不醒、神志不清了他又想來充好人，撿走阿笙最脆弱時候的信任，然后這回便是心甘情愿地當(dāng)他養(yǎng)在外面的情婦？
一想到阿笙哭得撕心裂肺地說“我再也不要來汜陽了”，云書喉頭一哽咽，仍舊硬下心腸，“不，我不想讓阿笙醒來后再難過再傷心了。她只要不傷心流淚，比吃什么都管用許多?！?/p>
“那這藥……怎么辦？”薛行風(fēng)試探地問道，“她燒成這樣不喂藥可不行啊?！?/p>
云書眉一橫，吼他，“不就是喝粥喝藥嗎？！大不了我嘴對嘴給她渡！她還能吐我嘴里了？！”
“不……你說什么？！”薛行風(fēng)心下震驚，他都還沒親到嘴上過呢怎么能便宜了這個坑他的小姘頭？！一個“不”字正要脫口而出，想想小姘頭也是個女的，他又楞是給憋了回去，最后只發(fā)出了一個單音，緊接著又連問了一句。
云書狠狠剜了他一眼，淚眼婆娑，“我說，我寧可阿笙不吃你那藥慢慢養(yǎng)著，也不會讓太子爺知道這件事！憑什么要告訴他？憑什么要給他機會來親近阿笙？我絕不會讓阿笙看見太子爺！！”
此時此刻，薛行風(fēng)在心中不禁對著太子爺嘆道：咱們這么多年的兄弟，我確實冒著后半輩子打光棍兒的危險盡力了，奈何你在她們這里口碑太差，人家小姐妹寧可嘴對嘴喂藥都不想讓你知道，這神仙救法兒也不行?。?/p>
思及此，他賠笑道，“好好好，不吃就不吃，你生什么氣呀。幫我煮碗面罷，我餓了……我等了你一晚上，也還什么都沒吃呢。”
云書冷笑，卻也沒再多說什么，放下手里喂水的碗，給錦笙掖了掖被角，好歹要蓋住胸腹，這才轉(zhuǎn)身去吩咐廚房。
將近子時的寂夜，天樞閣仍舊是燈火通明，外面的人只看得到窗口有亮光，揣測里面的人還沒睡下。至少已經(jīng)回來了。
果不其然，他一離開，她就會回來。如今怕是已經(jīng)吩咐了天樞閣上下，不讓他進(jìn)了罷。他打量著上次躍上去的那堵墻和翻進(jìn)去的窗，自嘲地笑了。
“殿下……”青崖將馬車停下后便徑直去了門口，本也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去推門，卻沒想到幷沒有人站出來對他說閣主吩咐云云，他如實稟報。
反而惹得君漓微蹙眉，他迷惘了一瞬，心中忐忑不安著，提步進(jìn)門，卻真的無人阻攔。
想起窗口仍舊亮著的光，他的一顆心忽然疾跳起來，手也逐漸握緊。就像是近鄉(xiāng)情怯罷。他昨日找她不見、夜間等她一整晚、今日去茶樓堵她都無果，如今卻……
如今卻，立即能見到她了。
今晨他不信她真的逃掉了，不相信她就這么不想見他，連他堵上門了也不愿意一見，因為不相信，所以在茶樓里坐了整整一個上午，后來看到那小二才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料到她逃掉之后定會回天樞閣，他又立時去了天樞閣，還沒進(jìn)去就被父皇傳召，想來是因為早朝的事，他本不想管的，但身邊人都知道他來了哪里……如今阿笙在父皇那里本就處于風(fēng)口浪尖，若是被父皇知道他是因為來了天樞閣才未去早朝，她怕是不太會好過。
未免節(jié)外生枝，他轉(zhuǎn)頭去了皇宮，一去就留到了深夜。
君漓一步一步上樓，心情復(fù)雜。等他來的消息傳到云書耳朵里的時候，人已經(jīng)到了錦笙的房門口，云書咬牙，奪身攔在門口，“……閣主已經(jīng)睡了，太子爺請回罷?！痹挍]說完的時候，眼淚就已經(jīng)掉下來了。
君漓雖惶惑她這般神情，也知她約莫是為阿笙才這般，但眸中寒意卻幷不消減，“讓開?！?/p>
他要她讓開是多簡單能做到的事情，可他敬她為阿笙落淚，也敬她是阿笙曾說過的最好的親人。
“阿笙不想見你?！痹茣y得下過狠話，咬牙切齒，“太子爺，這是閣主的房間，你自重?！?/p>
“啊……”
青崖本想將云書拉開，還沒動手，便聽見房內(nèi)傳來一聲女子呼痛的呻吟，極其輕微，似沉睡時下意識的嚶嚀。盡管輕細(xì)到幾乎聽不見，可他們都是習(xí)武之人，不難。
三人俱是一楞，云書怔慌中，君漓蹙眉，沒再給她阻攔的余地，徑直推門而入。青崖自覺守在了屋外。
云書跟著君漓沖了進(jìn)去，搶先一步來到床邊，“阿笙？！”卻發(fā)現(xiàn)錦笙幷沒有醒，她瞪向薛行風(fēng)，“你做了什么？！”
“我不小心扎錯穴位了，疼著她了她就嚶了下?！毖π酗L(fēng)無辜地摸著鼻子，抬眸看了君漓一眼，尷尬地笑，“太子爺，哈，真巧啊。”
君漓站在床邊，視線膠著在錦笙身上，滿心滿眼里溢出的都是心疼，他伸手想去撫摸她的臉……卻在看到她頭頂被扎的那些銀針時頓住。
不過幾天時間不見，他竟覺得她消瘦了許多，此時更是憔悴得面無血色，她的臉上遍布淚痕，哭過。涔涔冷汗也虛脫了般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床邊還有糊了膿血和草藥的紗布，空氣中也彌漫著一股腥氣。
他的身形微僵，感覺到心那個地方，像被攥緊了那樣疼，吊得他此時連呼吸都止住了。
他當(dāng)然知道，誰都有可能扎錯穴位，薛行風(fēng)卻永遠(yuǎn)不可能扎錯。
“啊對了！”薛行風(fēng)狀若不經(jīng)意般地恍然道，“我想起來了，正好太子爺你也來了。那個，我上次放在你府里那瓶紫紅色的藥丸還在不在？快派人去拿來給她保個命罷！錦閣主這燒了一整天了，腦子都快燒壞了，肩膀上的箭傷刺得本來不深，但似是沾了雨水化膿了，你知道的，雨水本來就在臟，一化膿肯定發(fā)燒，一發(fā)燒肯定發(fā)暈，一暈就想吐，加上她一整天什么都沒吃，這會兒也吐了一個晚上酸水，精疲力竭暈過去了。嗯……我們還缺個人喂藥不如太子爺你來代勞一下？”
他看似是隨口說來，卻將錦笙的病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刻意為之再明顯不過。云書狠狠剜著他，卻也在聽他重述了一遍病情后忍不住哽咽。
君漓好半晌才握緊手，任由青筋在他手臂上、脖頸上、額間盤起，猙獰可怖，神情已不能自持，瞬間涌上眼眶的猩紅也在心底蔓延著，積累成血滴滴浸骨，薛行風(fēng)的話，讓他此時此刻的揪心與悲慟、幾天來所受的相思折磨，再如何翻來覆去都變成了活該。
他真是活該。
滿室的涼風(fēng)與靜謐交融著，浸骨裂心的冷意，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一陣寒風(fēng)卷來，君漓的手微顫，不知究竟是風(fēng)冷，還是心冷，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語言，“……青崖在門外，現(xiàn)在就去?！?/p>
薛行風(fēng)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拽起云書想將她拉出房間，云書剜他，咬牙不走，薛行風(fēng)用祈求的眼神半拖半拽，又勸她先將熬好的藥端來給阿笙吃了，她才暫時妥協(xié)。
走到門口時薛行風(fēng)望了眼云書往樓下后廚走去的背影，才吩咐青崖快去太子府取藥，轉(zhuǎn)過背將房間門關(guān)上了。
他本來也后悔幫了太子爺那個常坑他的主兒，更后悔的是如今云書生了氣不知要怎么哄好，但就在方才，所有人都沒有看見……
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爺呵，一滴淚珠落下來時，燙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抬眸望去的時候，太子爺?shù)难劭暨€猩紅著，溢滿了心疼與憐惜。
那他姑且就先不那么后悔了罷，若是哄不好云書，再來坑他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他這么想著，詢問了樓道的婢女，便往廚房去了。
如此，室內(nèi)唯有他們兩人了。
君漓坐在床邊，先將錦笙小心翼翼地抱起來依偎著自己，他的視線落在床頭的小桌上，那里落著一碗米粥和一杯白水。
伸手試了試溫度，他將茶杯拿起來微抿了一口，確定不熱不涼后才把被子喂到錦笙唇邊，繞過她頸后的那只手本想捏住她的兩腮給她喂水，摸到兩腮后又盯著她唇畔處的掐痕怔住了。
那掐痕腫得猩紅，剛好掐在她左唇邊的梨渦處，紅得惹人心疼。
只靜默了一瞬，他移開茶杯自己抿了一口，輕捏她的下巴，俯身吻住了她，將那溫水渡入她的口中。
濕軟的舌不經(jīng)意間觸碰著，她在睡夢中微蹙眉尖，他睜開眼看見了，眸中便漸漸起了霧，淡淡地一片朦朧。
如此反復(fù)，一杯水渡完時，他卻不舍離開她的唇畔。君漓輕輕抵住她的額，鼻尖相點，他輕聲地、啞聲地，甚至是哽咽著，對她說道，“我來給你承諾了，明日你醒來，我會再承諾一次… …我會娶你，只娶你一個，從來都沒想過要娶別人，你相信我。”
微一頓，他拂開她額前汗?jié)竦陌l(fā)，呢喃著，“……不相信也沒關(guān)系，我會證明給你看。但是，你不可以再生氣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