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小少爺手里一大把的銀子,大大小小竟不知什么時候都被放在了抽屜里頭。
這事實在奇怪,后頭有一天阿春與阿芳見了面,說起自己的事情,不約而同說起了遇見的奇怪事。
兩人聽見那鳥兒的事情都覺得驚異,后又笑著感嘆,“興許是上輩子的緣分了?!?/p>
“天地間微妙,誰知道呢?!?/p>
最后去的是阿湖那里。
到宮中聽見的第一個消息是皇帝已經(jīng)病了有小半年了,從一開始的小風(fēng)寒至今臥床不起,情況十分讓人擔(dān)心。
皇帝也的確和冬早的記憶中天差地別。他沒了早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與俊朗風(fēng)流樣,現(xiàn)在面色蒼白的躺在龍床上,正捧著一卷書看的很安靜。
“好可憐。”冬早小聲對懷綏說。
懷綏的目光落在蕭琰身上,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同情倒是沒多少,反而隱約有些促狹的神色。
他們就算不來找阿湖,阿湖也打算想盡辦法去找冬早的。
冬早糊里糊涂對蕭琰沒什么幫助,但是他現(xiàn)在的道侶是懷綏君。若是能求了他給蕭琰續(xù)命,真真是彈指一下的輕巧功夫。
“仙君,您能不能,”阿湖躊躇著措辭開口,然而還沒等他說完,懷綏那邊就徑直打斷。
“不能?!睉呀椖抗馄降?,聲音也無波無瀾,“他現(xiàn)在是凡人軀殼,你到底是狐妖,兩者相侵,妖氣入體時間久了必然無法承受,這是他的命數(shù),改不了。”
冬早頭一次在阿湖臉上捕捉到那樣驚恐的神色,他仿佛給人扼住咽喉無法喘息,雙手捏成拳頭好一會兒才問,“只求仙君給個法子,只要能讓阿琰在我身邊多呆一天,我做什么都愿意?!?/p>
冬早給阿湖的情緒感染,又實在覺得皇帝這般模樣很可憐。再感同身受的想一想如果自己哪一天要和自己相公被迫分離的光景,心里一下也跟著悲戚戚,眼睛水乎乎的盯著蕭綏,又扯扯他的衣袖。
懷綏看了他一眼,這才露出一點無奈的神色。
“人與妖本來就該身處不同界限中,你亂了這規(guī)矩,就要承受這后果,”懷綏道,他問阿湖,“若是蕭琰能活著,無論他用哪種方式在你身邊 ,想必你也不會介意吧?”
阿湖原本心灰意冷,聽見這句眼中燃起了點希望的火花,“是!只要阿琰還在我身邊,無論他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可以接受?!?/p>
床上安靜看書的蕭琰絲毫不知道就在自己身邊幾米遠(yuǎn),三個人正說著他以后的歸屬。
懷綏聽了阿湖的回答后緩緩走向蕭琰。他伸出手點在蕭琰的額頭,之間一道淡淡的金光順著他的指尖被從蕭琰的身體里抽出來。
一瞬間原本還有些生氣的蕭琰忽然僵硬如同死尸一般,一動不動,手上的書也無聲的落在了被面上。
懷綏輕輕一彈指,那道金光便飛躍了出去,驟然消失在了室內(nèi)。
而前一刻還僵硬著的皇帝忽然閉眼又睜眼,整個人鮮活回來,將那些病氣全都拋到了腦后似的。但是阿湖臉上的驚喜一閃即逝,他能感知到面前的蕭琰已經(jīng)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蕭琰了。
“你做了什么?”阿湖顧不上儀禮或者尊卑,徑直沖到懷綏面前顫聲道。
“讓他的魂魄回到該去的地方罷了,”懷綏說,“這里本來就不是他的歸屬,大概,”他算了算自己跑來找冬早的時間,然后告訴阿湖,“等幾個時辰,他自然就來找你了。”
阿湖給懷綏這段話說得云里霧里,幷不是很懂其中的意思,然而有希望就算還好。
冬早也上前拍拍阿湖的背,認(rèn)真的安慰他,“阿湖不要怕,你的相公一定會回來的,阿綏不說謊的?!?/p>
阿湖勉強(qiáng)將快崩潰的心神聚攏在一起,咬牙等待起來。
蕭琰魂魄的抽離帶來的副作用非常明顯。阿湖立刻看見了那皇帝軀殼里換了個魂的差別。
平時懶得腳丫子都不愿意伸一伸的蕭琰,一下起來就直接去書房里頭批閱奏折,每一本每一句都仔細(xì)看過去。一直從中午忙到下午,連午飯都是匆忙吃了幾口便作罷。
中間又有兩個從未存在過的妃子來看望他,阿湖恍然的看著,如同在看另外一段蕭琰生命里沒有自己的人生。
“真奇怪呀,”他聽見冬早和懷綏說話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朦朧的水汽,“一個本來那么勤快變得那么懶,這個本來很懶的,現(xiàn)在忽然變得這么勤快了?!?/p>
“一陰一陽,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睉讶崛嗳喽绲哪X袋。
阿湖頹喪的坐在原地,默默無言的垂頭,整個人死氣沈沈,仿佛也給抽去了所有生氣。
傍晚,日頭西斜,將大地之上攏上一層火燒一般的紅光。
幾乎就在阿湖無法忍耐的時候,一道匆匆忙忙的聲音從天空中劈下來,“我我我,我來了!”
聲音他很熟悉,語氣他也很熟,阿湖擡起頭不敢相信的順著聲源看去,只見一個廣袖仙君毫無姿態(tài)的朝著他飛撲過來,一把鉆進(jìn)了他的懷里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你前面說過的,無論我變成什么形態(tài)什么模樣都可以接受,現(xiàn)在不許說話不算話啊。”
懷琰語氣賴皮。
他渾身都帶著讓阿湖安心的味道,活生生的,用另一種形態(tài)站在他的面前。阿湖以為自己在做夢,好半天不敢擁抱回去。
懷琰于是擡起頭,有些怕但不敢表露出來,只能試探性的問,“你后悔了嗎?”
阿湖忽然伸出雙手緊緊抱住懷琰,聲帶哽咽的說:“你,簡直可惡?!?/p>
懷琰感覺一滴水珠落在自己的臉上,燙的幾乎讓他無法承受。
四人一起出了宮門。
宮里頭除了一個蕭琰,本來就沒有半點兒讓阿湖流連的地方。
“沒有壽命的問題,也無所謂你的妖氣,以后咱們能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懷琰拉著阿湖的手一路話癆,“你開心嗎?”
“開心?!卑⒑夂芎茫瑢τ谶@樣驟然的轉(zhuǎn)變也幷未表現(xiàn)出被欺騙的不悅,目光一直緊緊跟在懷琰身上不松開,仿佛一會兒不看他就能跑了似的。
一邊的懷綏見了懷琰這傻樣,低低地嗤笑了一聲,給懷琰聽見很不服氣。
“你笑什么笑,”他有些得意的看向冬早,在對方茫然的目光中找出一處力證反駁懷綏,“前面我讓你來凡間歷劫,你還說什么沒意思,既然這么沒意思,這鳥兒給我吧,我和阿湖會好好對冬早的?!?/p>
懷綏攬著冬早,也不生氣,反道:“這的確很有意思,不過要說最有意思的是你在天界不愿意屈當(dāng)我弟弟,到了人間倒成了我侄子,差了一個輩分,你說憋屈不憋屈?”
“你又氣我!”懷琰氣得跳腳,“棋盤一決勝負(fù)!”
四人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人界的喜怒哀樂從前以后都顯得太過渺小,從前和他們的關(guān)系就不大,往后就越發(fā)不相干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