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陽道:“究竟是你不信任我,還是我不信任你?”
“……”
“我誕生于上古,”雪陽忽然道,似是風馬牛不相及,李晉容卻很認真聽著,雪陽停頓一下,繼續(xù)道:“上古之際,天地混沌,幸得盤古開天辟地,肉身化世間萬物……雖然力竭而亡,然眾神敬之,傳承其志,共理三界十方,使天道有常,否極泰來,泰極否來,無往不復,秩序井然?!?/p>
“我等生而為靈,則與日月同壽,然日月常在,人事卻豈會毫無變化?千年……萬年,歲月流逝,漸生異心。諸神之中,有神曰朝暮,司命運,率眾神叛變,墜地為魔,上古之戰(zhàn),眾神隕落,唯有我等四象之神,與當今天庭帝君天仁,方存世上。然而共工怒撞不周,天不兼覆,地不周載,天仁欺騙我等,化身天柱,位立四極,與不周山共支蒼天不倒?!?/p>
“我與朱雀、玄武、白虎共守五行八荒界,即人間,我主東方,便在極東洪荒之境支撐,洪荒之境寸草不生,滿天滿地,只有雪,冰冷得厲害,然而一旦離位,天頂傾倒,必然火蔓延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我們就這樣被天仁在苦寒四極禁錮萬年,他卻成為世上唯一的上古神祇,建立自己的天庭秩序,規(guī)束仙妖行止,為己獨尊。”
“雪陽……”李晉容忍不住心疼地看著他。
“起初,我心里自然是恨極的,若非肉身經(jīng)萬年之久,已石化為天柱,我得以靈魂脫體,尚不知要在洪荒之境困苦多少歲月,即便離開極東之地,亦因為天地秩序已成,若與天仁計較,怕是禍延三界,而不得不放過他……經(jīng)歷此事,我自然對心計、私欲一事防備、厭惡非常?!?/p>
“可是晉容……”雪陽捋著李晉容額前的頭發(fā),動作神情,溫柔異常?!皠傠x開洪荒之地,我又須重塑一具新的肉身,彼時我已經(jīng)力竭,躺在那冰天雪地中,我?guī)缀跻詾樽约喝耘f困在那荒蕪冰冷之地,卻是你,沒有防備地將我貼身收著,你的體溫,我仿佛現(xiàn)在還記得?!?/p>
“……”
“我也記得你遇襲的時候,以凡人血肉之軀保護過我,我記得我化龍馱你上天,你打從心里流露的笑容與歡喜,我記得那天大雨滂沱,你去找胡玉,形容憔悴心志卻又堅定,我忍不住吻你,我與你說喜歡你,我與你說上古舊事,那些我都記得,記得清清楚楚?!?/p>
“……”
“晉容,確是我不信任你,還是你不信任我?”
李晉容整個委頓下來,第一次露出倉皇的表情,搖頭,雪陽又道:“昔日我許你龍氣換壽命,彼時你淡漠生死,又未與我兩情相悅,然而等我們心意相通,你也不愿互訴衷腸,直白告訴我一聲,想要長生不老,與我相守永生永世?”
“……”
“你卻是向胡玉求得一顆定魂珠,又有何用?在你心中,我甚至比不得胡玉值得你托付?”雪陽毫無遲疑從李晉容衣衫里摸出一只錦袋,將錦袋連同定魂珠一起扔了出去。
“……”
雪陽看著李晉容,李晉容摁住他的手,緊緊摁著,聲音嘶啞道:“我年幼之際,雖是無憂無慮,可是父皇對于我身為儲君的教導,亦從未懈怠過。我幼時有十三個兄弟,然而年紀越長,那些兄弟死的死,落罪的落罪,最后留在皇宮中的,只有比我年幼六歲的懷珍。見足了兄弟間的你死我活,朝臣間的爾虞我詐,我對父皇囑咐的防備之心,自不可能輕忽,然而我身邊只有懷珍一個兄弟了,父皇駕崩之時,我不過十三年華,過去我被父皇保護得太好,幼主新立,對著滿朝的勾心斗角,我?guī)缀鯚o所適從,卻是懷珍,總是天真爛漫跟著我,讓我心中得以慰藉,我寵著他,護著他,即便他想要的是那把龍椅,我讓與他亦是無妨,偏偏他用了最讓我傷心的法子,甚至國師,他的外公,為保他穩(wěn)坐江山,欲置我于死地?!?/p>
“雪陽,我也想與你好好過日子,才不惜過去尊榮,愿意承歡你身下……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卻是連信任都沒有辦法了。”李晉容緊緊抱著自己,想到年幼父皇的恩寵,皇兄弟間拼死傾軋,登基后為權臣相逼,懷珍一臉天真無邪,咬著手指頭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地叫喚著……對著如此不知世事的弟弟,他甚至覺得拿整個天下哄他,都是無妨的。然而他苦心經(jīng)營,處理國事,治理朝綱,換得懷珍無憂無慮地成長,卻被弟弟以最叫他寒心的方式背叛……
李晉容過去受劇毒侵害之苦,總忍不住想上天遣他來這一遭,所欲為何,便是叫他嘗受這背叛之苦,教他世間的陽奉陰違與防備之心?
雪陽無奈地看著這樣的李晉容,輕輕將他攬到懷里,“晉容,莫要哭……”
李晉容亦曉得,軟弱與眼淚最要不得,然而耳邊被雪陽輕輕的,珍重的聲音拂過,卻更加克制不住。
“對不起,雪陽,對不起……”對不起雪陽,亦是對不去對他諄諄教誨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