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
“等吧。”大波浪咬著煙,雙手撐在欄桿上望向死寂的大海。
四周沉寂黑暗,被她叼在嘴里的煙頭成為視線里唯一的光源。
人類對光明都是有所向往的,此時剩下的幾個人都圍在船頭,或站或靠,很默契的沒講話。
沉沉死氣就好像等待最后死亡的降臨…
是大波浪先打破的沉默,她將手里的煙盒遞到一旁的葉常面前:“來一根么?”
“不了,我還沒成年,謝謝?!比~常乖乖拒絕的樣子,真像個不沾煙酒的好學(xué)生。
雖然他揍暈船長的樣子比街邊混混還狠…
大波浪舉著煙盒的手頓了頓,半晌才收回,她笑了:“在這里即沒教導(dǎo)主任也沒家長,死到臨頭,計較這些有的沒的有什么意義?”
下一刻等待他們的很可能就是死亡,還有什么不能沾的。
葉常只溫和的笑笑:“我不想讓室友留下不好的印象?!?/p>
他也像大波浪一樣遠遠的眺望著什么都看不見的大海。
大波浪咬著煙的動作一頓,神色別有深意的看向遲南:“唷?!?/p>
狀況之外的遲南沒反應(yīng)過來,片刻才很實在也很認真的說:“我不介意。”
“開玩笑的?!比~常笑,旁邊的大波浪也笑了。
一支煙的時間。
大波浪剛把煙頭扔進平靜無波的海面,船身突然毫無征兆的晃了晃。
眾人神色微變,大波浪抓著圍欄的手不自覺緊了緊:“來了?!?/p>
她抬頭,看到海平線原本懸掛落日的地方,隱隱約約能看到盤旋的閃電,巨浪形成的水墻貫通天地,正以極快的速度向黃昏號席卷而來!
老船長的恐懼已經(jīng)被具象化,當年吞沒黃昏號的大風暴,近在咫尺。
眾人看向前方的眼神,就好像看見了地獄。
“走,我們回船艙里躲一躲…”
“這種程度的風暴,我們躲去哪都會被浪卷走吧,沒用!”
說歸說,但所有人還是下意識的往船艙沖去,還試圖把艙門鎖死防止海水一下子把船艙填滿。
可事實證明,此時此刻無論他們做什么都是無用的,在狂風裹挾著水墻席卷而來的瞬間,被折斷的護欄和船桅砸向宴會廳、走廊及餐廳各處的落地窗,海水隨之瘋狂涌入艙內(nèi),瞬間將一層灌滿。
一行明知會死于這場海難的人,在求生欲的刺激下瘋了般往船頂層跑去。
彼時船身已經(jīng)傾斜嚴重,殘破不堪的黃昏號像一片風中葉子那樣,在滔天巨浪中旋轉(zhuǎn)翻騰,船上的人幾乎是走一步摔一跤。
“遲南,你跟著我…”黑茶回頭找掉隊的遲南,發(fā)現(xiàn)葉常已經(jīng)把他從水里撈起背在身上,說到一半的話忙咽回肚子里。
雖然生死關(guān)鍵時刻想這些有點不合時宜,但那一瞬間,黑茶突然有種家里小孩子找到靠譜對象的慰藉感。
可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情緒沒能維持多久,他就在求生欲的催促下繼續(xù)往上層跑。
嗆了一大口水的遲南伏在葉常背上,悄悄把眼淚往對方早濕漉漉的衣領(lǐng)上蹭:“謝謝?!?/p>
葉常笑了:“不客氣?!?/p>
也只有他,這種要命的時刻還能笑得出來了。
“其實你不用停下來幫我?!彪m然遲南不大通曉事理,但人類害怕死亡的本能他還是能感同身受,現(xiàn)在這種命懸一線的時刻,彼此萍水相逢組隊進噩夢,他不認為自己值得對方冒著生命危險來救。
誰知葉常語氣卻輕松平常:“你還當真???我們現(xiàn)在逃跑不就是走個形式而已嗎?反正都是要死的?!?/p>
話是這么說,可正常人類應(yīng)該不會這么輕易接受、并且將真相如此輕松的說出來吧?
遲南有點困惑,但他到底還是沒什么起伏的回應(yīng)道:“那倒是?!?/p>
“還挺刺激的?!比~常像是一個剛拿到新款游戲的小孩那樣,有點期待又有點開心。
“你倆還在聊天?!快走!這里很快就會被淹沒了!”大波浪回頭朝兩人吼了句,此時此刻她就像個教導(dǎo)主任…
葉常剛聳了聳肩,突然一陣巨浪翻來,船身直接一百八十度傾斜翻到入海!
沖擊來的過快又過大,沒給任何人留下反應(yīng)的余裕,幾乎是眨眼之間,海水沖破甲板迅速灌入船艙,被撞得頭昏眼花的眾人摔在水里,踉踉蹌蹌爬起來后發(fā)現(xiàn)水已經(jīng)沒過胸口,并且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蹭蹭蹭往上冒!
用不了幾分鐘,船艙就會徹底被不斷涌入的海水填滿,他們也都會在水里窒息而死。
幾乎所有人都本能的在水里撲騰尋找出口,可隨著水位不斷上漲,他們的頭幾乎頂?shù)椒降拇摰匕?,能活動的范圍非常有限,找到逃生出口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p>
其實大家心里也明白,就算找到出口游出去也無法獲救,唯一的辦法只有死在這場絕望的海難里…
唯一的脫離夢境的辦法…
當水沒過喉結(jié)的時候,葉常突然毫無征兆的笑了,可這會兒沒人有心思注意他異常的反應(yīng),只有幾乎是同樣冷靜的遲南看了過來。
“害怕嗎?”葉常問他。
遲南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睛,很誠實的說:“我嘗試著害怕?!?/p>
也只有葉常能笑得出來了,他好奇的說:“然后呢?”
遲南搖了搖頭。
葉常又低喃了一句什么,但周圍水聲、人聲和發(fā)動機的聲音混雜一起實在太吵了,遲南沒聽清,只最后聽到葉常問他:“這么死好無聊啊,要一起玩?zhèn)€游戲嗎?”
遲南點頭:“好啊?!?/p>
幾乎是他點頭的瞬間,葉常就拉著他的手‘嘩’的潛入水底,就好像他早就猜到遲南的答案一樣…
海水漫過遲南的嘴唇、鼻子、眼睛、頭頂…肺里的氧氣一點點殆盡,意識也在轟隆隆的水響里變得模糊不清,可死亡的到來似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起碼此時此刻,他是以一種平靜的心情在等待…
直到感覺有一雙手拂過他的眼皮,很冷的觸感,遲南受到感召似的在水底睜開眼。
深藍色的氣泡不斷往上冒,透過成片細小的氣泡,詭譎又瑰麗的一幕發(fā)生了——
原本被大浪擊碎的黃昏號好像有生命力般自行修復(fù)完整,恢復(fù)成往昔燈火輝煌的繁榮模樣,老船長還是那副容光煥發(fā)的紳士姿態(tài),正站在臺上,對著觥籌交錯的賓客慷慨激昂的講話,臺下時不時傳來陣陣歡笑和掌聲。
“尊敬的客人們,今晚的你們是這么光彩照人,作為船長,我衷心希望黃昏號可以陪大家度過最美妙的海上假日時光…”
樂隊奏響今晚第一支舞曲,無數(shù)男男女女涌入舞池。
遲南下意識的在人群中尋找葉常的身影,剛才兩人明明一起潛入水中的,可幻象出來后,怎么他就不見了…?
他逆著人群抬頭張望,一下子沒留神,撞在一位穿著講究的男賓客身上。
幾乎是一瞬間,某個微微泛光的事物從被他撞了的男賓客兜里掉了出來,摔在地上。
遲南下意識看了眼,可還沒等他看清楚,對方已經(jīng)將掉落的東西撿起握在手里。
好像是一個…類似懷表的東西。
可只是一晃眼,遲南并不敢肯定,只是覺得好像…有點眼熟。
就在遲南恍神間,一抹柔軟的觸感劃過他脖子,他剛抬起頭,那位男賓客已經(jīng)移到他身前。
這人臉上戴著與黃昏號舞會格格不入的面具。
幾乎是對上眼的一瞬間,遲南就認出對方是“游遇的夢”那個造夢人。
“先生,可以邀請你跳一支舞嗎?”他微微躬身,朝遲南伸出了手。
遲南從未被人邀請過,一下子有些懵了:“我在找人?!?/p>
“那人一定不在這場舞會上?!?/p>
“可我不會跳舞?!?/p>
“沒關(guān)系,你只要把手給我?!?/p>
“……”
“不會讓你出洋相的?!?/p>
“……”
“也不會讓你哭的,”面具之下,他的眼睛藏著笑意,“我戴著手套?!?/p>
遲南:“…謝謝?!?/p>
他有點好奇對方究竟想干嘛,于是把手交了出去。
造夢人握住他手的瞬間,遲南又下意識顫了顫。
柔軟絲質(zhì)手套包裹著的,似乎不是一雙屬于活人的手。
冰冷透骨,就好像臘月天里把手伸進雪堆里一樣…完全沒有人類該有的溫暖。
可是這雙手又是這么溫柔靈巧,拉著遲南走進熙熙攘攘的舞池,隨著旋律優(yōu)雅的踩著舞步,遲南在他的引導(dǎo)下,生澀的挪動步子,毫無旋律感可言的動作和熱鬧的舞池有些格格不入。
對方輕輕的笑了聲,遲南不甘心的看了過來,造夢人朝他抿了抿唇:“很可愛?!?/p>
他說了這三個字。
遲南不打算搭理他,繼續(xù)艱難的學(xué)著舞步。
一二三、一二三…
“很抱歉,剛才撞掉了你的東西,”遲南朝他的衣兜里看了看,“能告訴我是什么嗎?”
對方卻嘖了嘖:“暫時還不能?!?/p>
遲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