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將至,切磋場暫時不會有比斗舉行,看客們在結束了一個上午的觀看以后也紛紛離場——仔細地看完一場又一場魔法戰(zhàn)斗是一件消耗精神力的事情,他們需要回家休息或是冥想,或許能夠從今天看到的比斗中獲得一些對自身實力有用的感悟。
今天海緹上場的次數(shù)比較多,遇見的對手實力大多與她相當,而能與斷諭勢均力敵的挑戰(zhàn)者卻沒出現(xiàn)。
“據(jù)說切磋場的消息向來傳得很快,從明天開始,就會有強大一些的魔法師聽說今天的場景,來到這里參與挑戰(zhàn)了!”海緹道。
魔法師樂于和強大的對手較量,即使不能勝利,也能磨礪自己的實力,斷諭與那位女魔法師的比斗已經超出了在場普通魔法師們的境界,因此,在消息傳出后,就會有自認為實力可以與之相比的魔法師前來了。
林維對于與其他人比斗興致不大,今天上場只是興起,自從離開學院,還沒有跟斷諭交過手,一時之間有些心癢——不過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實力還不能與完全沒有限制的斷諭相比,起碼要在召喚出飛行魔獸,并且增加一些契約魔獸之后才行。
接下來的幾天,三人還會在這里度過,林維之后不打算上場,一方面,召喚師本身就更適合在隊伍中戰(zhàn)斗,單打獨斗的經歷并不是那么有用;另一方面,來到切磋場的目的主要是積累戰(zhàn)斗經驗,這一點對于自己并不重要。
召喚師沒有溝通魔法元素的能力,他們的戰(zhàn)斗方式完全依賴于召喚獸,所要做的,就是精準地判斷敵人的實力和戰(zhàn)斗方式,召喚出最合適的魔獸或是魔法植物,如同指揮軍隊一般,在確保自己安全的情況下,操控它們完美配合,做出最有效的攻擊。
這種建立在對全域掌控和召喚獸之間配合上的戰(zhàn)斗方式,在單打獨斗時并不能得到最有效的磨練——讓一個召喚師成長最快的地方,是戰(zhàn)場!
對林維來說,戰(zhàn)斗的直覺與經驗在上輩子的漫長的戰(zhàn)場生涯上已經磨礪完成,要提高實力,只能是從靈魂力量和精神力強度上下手,因此他需要的,僅僅是一些時間!
三人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離開了此處,在切磋場的大門前,他們再次看到了那位使人印象深刻的風系女魔法師。
站在場上的時候只隱約覺得她身材高挑,離近一看,作為女性,她都快要比海緹高出一個頭來了!
女魔法師原本在門前站定,見他們三人出來,轉身走近。她嘴唇微抿,看不出表情,想來平時很少與人打交道。
“我想結識你們?!彼躺捻涌粗鴶嘀I,道:“我的名字是嵐,來自烈風之谷?!?/p>
——烈風之谷。
果然。
這也許就是他們兩人戰(zhàn)斗風格相似的理由,看來這幾個元素之谷家族的人,全都具有卓越的天賦,與魔法元素的親和力非同一般,甚至不需要吟唱咒語便可以操縱它們。
不過……林維在心里暗暗想道,這位風系魔法師的實力雖然在其他人眼里十分驚艷,但顯然還不能與斷諭相比,可見,雖然這些家族的血脈會催生特殊的天賦,但人與人之間還是不一樣的——要是他們都和斷諭一樣,那還了得?這樣的話,上輩子的戰(zhàn)爭干脆不要打了,五個和斷諭一個實力的大魔法師在前面一站,林維和他的珊德拉簡直可以自絕當場了。
但是,這讓林維想起了另一個問題。
戰(zhàn)爭延續(xù)了很長的時間,加之魔法世界人數(shù)稀少,而林維的記性并不算差,到最后,他對所有出戰(zhàn)過的魔法師都有了大致的印象,甚至還能判斷出哪些是新面孔。
但是,他所眼熟的魔法師里,真正在學院中遇到的也只有十幾個人。
像是海緹、西珀,乃至今天剛剛見到的女魔法師嵐,放在魔法世界,都有著出色的實力,卻從來沒有在戰(zhàn)場上現(xiàn)身過!
如果是在浮空之都墜毀的時候喪生,也說不通。
禁咒“落日”被引發(fā)的時候,第一個察覺到的是白袍大魔法師,現(xiàn)任魔法協(xié)會會長阿卡德羅斯,以他的實力是可以逃脫的,但這位可敬的大魔法師并沒有那樣做,他燃燒了自己的生命力,與禁咒的力量相抗衡,即使最終沒能勝利,卻成功地給了浮空之都上的魔法師們短暫的逃脫時機!
最后浮空之都不可避免地與這位大魔法師的生命一同墜落,但卻有不少魔法師得以逃出,使得魔法世界的傷亡并沒有帝國預計中那樣慘烈。
以這些人現(xiàn)在的實力和成長速度來看,在戰(zhàn)爭爆發(fā)的那個時間,極有可能都已經成為了高階魔法師,就算當時恰巧身處浮空之都,也該有足夠的能力脫身。
這讓林維不得不多想,因為在魔法學院中,實在是有太多學徒和老師的面孔,他只在這輩子眼熟,而戰(zhàn)場上從未見過……
在那樣一場由帝國的陰謀挑起,魔法師以牙還牙回應而爆發(fā)出來的戰(zhàn)爭里,原本就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心思的魔法世界,對自己的戰(zhàn)力毫不吝惜,就連煉金師都主動出現(xiàn)在了戰(zhàn)場,他們并沒有任何隱藏實力的理由。
按照正常的走向,絕對不該有這么多魔法師憑空消失,林維所能想到的一種可能解釋就是,在自己十五歲那年到戰(zhàn)爭正式發(fā)生這一段時間中,魔法世界本身發(fā)生了未知的事情,并造成了一部分魔法師的犧牲……
還有,同樣沒有在戰(zhàn)爭中露面的占星塔!
林維抬眼看向這座空中城市上空漂浮流轉的白色云霧,在此時的他眼中,這云霧仿佛是未知路途上的迷翳,有種詭譎莫測的驚心動魄之感。
如果猜測正確,那么現(xiàn)在屬于魔法世界的自己不可避免,會遇到這件事情。
林維唇角勾起一絲笑容,帶著惡作劇般的邪氣。
小公爵活了這么多年,除了總是被斷諭這個家伙壓著打,還真沒遇到過讓他感覺危險的、難以解決的大事,因此,這個猜測帶給自己的,像是手指輕輕滑過鋒利刀刃時提心吊膽,但又忍不住繼續(xù)下去的感覺與當斷諭的身影與前世重合時心中隱隱顫栗,但又忍不住前去接近的心情。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有著隱隱約約的壓抑與興奮。
在這一個晃神間,海緹已經和女魔法師打過了招呼,她對這個打敗了自己的女魔法師很是好奇,打招呼的時候對她的實力也毫不吝嗇地給出了真誠的贊美。
“我的名字是海緹……嵐,你也是魔法學徒嗎?你真的很厲害!”
這位名為“嵐”的女魔法師在交流中倒不像比斗時那樣不近人情,甚至還帶著一點兒可愛的局促。
“是的,我現(xiàn)在是第二年的魔法學徒,我的名字只有一個音節(jié),也許念出來的時候會不舒服……同級都叫我阿嵐?!?/p>
嵐,這個名字放在大陸語中確實不太對勁。
見鬼了,林維想起上輩子自己第一次聽到斷諭名字時,也感覺這兩個音節(jié)很是奇怪,只不過后來習慣了,便也沒有過多注意。
難道又是那個該死的大陸通用語?這樣的音節(jié)確實和它有些相似。
林維開始覺得,魔法世界對于大陸來說很特殊,而這幾個元素家族對于魔法世界來說也很特殊!沒有定居在浮空之都也就算了,看他們起名的習慣,恐怕是大陸通用語說得更多一些,根本不理睬浮空之都與魔法學院的習俗。
“阿嵐,”海緹微笑著喊了一聲:“我在學院里并沒有見過你?!?/p>
“我很少出門,”阿嵐道:“老師居住在第二浮島,我在那里陪伴他。”
“原來是這樣……我還沒有去過第二浮島呢!”海緹道。
“上面都是在研究魔法的老師們,你的老師以后也會帶你去看?!?/p>
說到這里,阿嵐重新把目光移向了斷諭:“你一定是來自銳金之谷,對嗎?”
斷諭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咦,”阿嵐仔細打量著他:“你的眼睛?”
“看不見?!睌嘀I的回答很簡短。
“是這樣……”阿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那時候受到影響的是聽覺,所以也沒有辦法說話,不過我的元素亂流非常微弱,成為中階魔法師的時候就好了?!?/p>
林維和海緹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讀到了相同的意思。
現(xiàn)在咱們兩個是一個種族,他們兩個是一個種族,那個種族里,元素在身體里面亂竄,失去一個感官什么的似乎像喝水一樣簡單!
“母親說,這一輩都出現(xiàn)了這種狀況,我大概是到現(xiàn)在唯一一個恢復的,”阿嵐看著斷諭道:“這樣的話,有個建議我必須要告訴你——當你快要完全壓制住亂流的時候,一定要有人陪在身邊。”
“為什么?”這次開口的是海緹。
“因為,”阿嵐神色十分認真:“它被完全壓制住以后,可能有一段時間,也許是半天或者一天,你會失去所有感官,然后才會慢慢恢復?!?/p>
“所以,一定要有人陪在身邊,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如果那時候沒有我的哥哥在,我……”
這個英氣又美麗的女孩子重重閉了一下眼睛,顯然是想起了一段不好的記憶。
“我會陪著他。”林維涼涼對她道。
他的心情不太好。
家族費盡心機來保持住的純凈血脈,確實帶來了天賦與實力,但似乎并不是完全沒有代價。
如果元素亂流就是代價,那么這代價絕對不能算輕——尤其是發(fā)生在斷諭身上的時候。
那些錯過的風景,即使以后重現(xiàn),也彌補不了生活在一片黑暗中時世界的空缺,它所帶來的,似乎還有明顯地體現(xiàn)在斷諭與阿嵐身上的不同程度的冷淡。
他想,在這兩個人臉上,大概是不可能看到海緹那樣,在最干凈美好的環(huán)境里長大才能養(yǎng)出來的、純粹又開心的笑容的——即使有了卓越的天賦與強大的實力,他們的前半段生命中也始終存在缺憾。
阿嵐看了林維一眼,淡淡道:“那就好?!?/p>
她接著對斷諭道:“那我就走了——我以后還會找你挑戰(zhàn)?!?/p>
“阿嵐,等等……”海緹開口:“你是住在旅館嗎?我們可以一起回去?!?/p>
阿嵐點了點頭:“也好?!?/p>
四人便一同走在了回去旅館的路上,這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是在切磋場上對他們印象深刻,有的則純粹是被長相吸引——人們總是喜歡好看的東西,這一點在魔法世界里也不例外。
浮空之都上的風不知什么時候大了起來,吹起人們的衣角。
海緹注意到阿嵐微微瞇起了眼睛,似乎是愜意的表情。
“你喜歡風?”
“也不是?!卑够卮鹚骸斑@有些像我的家鄉(xiāng),那里整年都在刮著大風?!?/p>
“那你是想家了嗎?”海緹眼中笑意盈盈。
“不,”阿嵐道,她的目光放在街道旁邊,手握一束漂亮的月光花,正敲著臨街房舍木門的年輕魔法師身上,微微有些失神:“我不想回去?!?/p>
再問下去似乎觸及了阿嵐的私事,海緹禮貌地沒有再提。
走到了巨大的綠樹下,兩個女孩子各自回去了房間。
林維靠近了斷諭一步,以便他把自己帶上去。
不過斷諭卻沒有立刻動作,林維轉過頭去看,幾乎是在同時,斷諭也轉向了他。
只聽斷諭道:“謝謝你?!?/p>
是在謝自己方才對阿嵐說的,會陪著他吧。
林維活了兩輩子,上輩子在聲色繁華的帝都中央,從小就被父親教會了對人說話要滑不溜手、留下后路的本事,身邊也沒有親近的人,還從沒對誰許下過話語,剛剛那句并不正式的話,大概能算是第一句承諾了。
“你……”他心中有些酸澀,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魔法師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與他朝夕相處的林維能夠辨認出,這與面對其它人的時候卻也不是同一種平淡。
只有等他好看的眼睛闔上的時候,才會讓人從那仿佛是被命運女神眷顧的精致五官上看出柔軟與美好來。
林維忍不住抬手觸了觸他的眼角。
暗金色的眼瞳輕輕閉上,這是很乖順的動作,像是帝都里貴族小姐懷中的貓兒。
嗯,是只大貓。
他心中一軟,嘆了口氣道:“心疼你呀……”
斷諭眼角微彎,帶了一絲絲的笑意,抬手揉了揉林維的黑發(fā)。
林維看著斷諭淡淡的笑容,感覺有點挪不開眼。
就當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樹冠里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
兩人同時看向了那個方向。
丹尼爾的聲音?他確實一直留在旅館里擺弄煉金材料來著。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