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群星見證

林維定定看著他，良久。

“跟我離開這里，犧牲你身為亡靈生物漫長的永生，交付你的靈魂，來換取短短一年里的記憶。你想好了？”

用一生，換一年。

有人點起一簇火，黑夜里搖曳不定。

為了這一簇微弱火焰，旅人將放棄腳下通往寂靜長夜的漫漫道路，折身向它而去。

如同阿德里希格看遍大陸漫漫悲喜，仍覺得自己尚未蒼老。

如同女神度過了一千年光陰，所銘記卻唯有跟隨艾維斯的那數(shù)十年。

如同此時巫妖淡淡道：“想好了?！?/p>

有時候，我們并不用長短衡量時間。

那深紫的眼瞳泛起一層霧氣，汪著一潭水，水里映著繁星。

林維走上前。

那僅是幾步，在這幾步中——星辰輝光閃爍，時間潮起潮落，走過漫長道路，抵達光陰與萬物的盡頭。

他按住斷諭的肩頭，將他壓在墻壁上。

踮腳，在那人耳畔道：“你想好了……就不能反悔。”

他與斷諭對視，伸手觸著巫妖微涼的唇。

看著看著，那眼里霧氣散去，變成冷冷的注視。

“從今以后——我不僅不允許你再忘掉一點，還要整天整天在你眼前晃來晃去，讓你想著，讓你也受折磨——讓你時刻記得，你在這世上，敵人是我，朋友是我……”

他聲音漸低，尾音溫柔又涼?。骸皭廴艘彩俏??！?/p>

巫妖的眼睛中有些許迷惘。

可林維沒有給他接著迷惘的時間。

月光照亮回廊，光與陰影的交界處，黑發(fā)的公爵閉上眼，將巫妖壓在墻上，狠狠親吻。

靈魂的觸角同樣擁住了那人，不必引導(dǎo)，不許掙扎。

他們曾一次一次試驗契約，于是即使拋卻記憶，交融與凝聚仍那樣契合又自然。

那大概是一朵云，游蕩在天穹，浸了水。

那水愈重，云愈沉，天愈低。

它不再如今夏的新棉一般潔白而柔軟，而是黑沉又壓抑。

那水重壓在它身上，它在痛楚與恐懼睜開眼，恍然發(fā)覺自己已被拉拽著，從那高高的天空，到了塵世里。

最后——那最后的水汽也融進了云里。

我原如飄絮，直至遇到你，要輾轉(zhuǎn)遍歷喜和悲，愛與懼。

我望著你，在最暖最亮最澄澈的天空上。

我望著你，在最冷最暗最陰郁的深淵里。

那云緩緩轉(zhuǎn)了個身，它輕盈了起來，化作滂沱大雨，永不止息。

漫天星辰與雨滴一同墜落，閃電撕破天際，那一刻的光，璀璨得映亮了半邊天空。

契約的最后一個印記緩緩刻下，契印完全落下那刻，復(fù)雜的、浩瀚的光芒悄然隱去，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雨停了，一切聲響歸于寂靜。

黑暗的云層中破開一線天光來，黎明翩然而至。

神說，要有光。

星海頂端，輾轉(zhuǎn)至此的靈魂相遇，相融，再不分離。

我給你少年時最真誠最無憂無慮的笑意。

我給你深夜里最難面對的陳腐朽敗的創(chuàng)痕。

過往種種，盡數(shù)交付。

那是今在、昔在、永在的約定。

群星見證。

然后，我的靈魂得到安居，你的靈魂得到指引。

巫妖在一處古堡里，回廊曲折幽深，無窗也無燈。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帶他向前走去。

那場景熟悉極了，在那段睜開眼睛只能看見黑暗的年月里。

他自喧囂的碼頭登上一艘飄搖的船，船上有三個人，是元素的光團，沒有什么特殊。

其中有一團白色，在自己登船的片刻，忽地明滅了一下。

像是打了個招呼。

從此——從此再沒有分離。

他們走下旋梯，穿過大門，來到月光下的玫瑰花海中。

帶他至此的人顯出身影來，是個黑發(fā)的少年，朝他笑了笑，松手往另一邊跑去了。

那端站著一個人，白袍，暗金的長發(fā)被月光映出柔軟的光，他伸手接住向自己撲過來的少年，伸手揉了揉那有些凌亂的黑發(fā)。

他沒有往那里去，而是向著另一邊。

隨著巫妖的腳步，花海漸次鋪開，香氣幽郁，遠(yuǎn)處的長椅上坐著黑發(fā)的公爵。

他年輕的面容是那樣俊秀而溫雅，只是望著遠(yuǎn)方時，總有隱隱的厭倦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