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為兄,是朕。
易水忽而打了個寒顫,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卻被易寒用力拉進懷里:“不許逃?!?/p>
他驚恐地抬手拂開珠簾,卻只看見半張冰冷的面具,他的兄長似乎已經(jīng)消失了。易水眼角滑下淚來,冊封典禮還沒完成就已經(jīng)哭得意識昏沉,易寒無法,只得將他抱進寢宮,屏退眾人,蹲在易水身前摘下了面具。
“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币缀疅o奈地擦去他眼角的淚,“怎么哭成這樣?”
“你不是我……不是我的相公了……”易水難受得語無倫次。
“怎么就不是了?”
“沒有皇帝會只娶一個……一個的……”他大聲抽泣,推搡著兄長,“我都聽說了,已經(jīng)……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朝臣上書,讓相公選秀。”
易寒苦笑著搖頭:“如今朕是皇帝,朕不愿選秀,何人敢多言?”
“可相公剛……剛登基……地位不穩(wěn)……”易水甩開兄長的手,揉著眼睛往屋外跑,“不能不顧權(quán)臣的進言!”他身上的喜服太過繁瑣,還沒跑兩步就栽倒在地上。
“還沒……還沒相公給我做的好?!币姿j然撕扯著嫁衣,繼而枯坐著發(fā)愣,“相公,我想……我想回家……”他慢慢蜷縮在地上,“我不要住在皇宮里,我要回家……回我們的家?!?/p>
易寒心疼易水,當夜好好疼他,易水卻還是蔫蔫的,比住在皇子寢宮時還要六神無主,春去秋來,易寒登基的第二年,他竟背著小包裹從皇宮里溜走了。
也只有木兮知道易水的計劃,且沒有阻止。
此時的木兮早已不是原先天真的少年,他位極人臣,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眉宇間也滿是疲憊。
“陛下待你很好。”木兮替易水整理行囊,嘆息道,“也沒有納妃的意思,你為何要走?”
“我不知道?!彼罩柰胪巴獾奶炜瞻l(fā)呆,“我只知道,我不喜歡這樣……木兮,我不要每日每日見不到他,不要安寢的時候被送去他的寢殿,不要看他為天下蒼生煩憂。”
“我不是個……胸懷大志的人。”易水垂目飲茶,嗓音顫抖,“我怕自己成為相公治理天下的阻礙。”
此情此景,格外熟悉,他如同昔年的木兮一般覺得自己成了累贅。
木兮沒有再勸,只問易水想不想看拓拔凌留下的信。他深知木兮的苦楚,輕易不會提及那個快被世人遺忘的名字,哪怕如今木兮主動提起,他亦慌亂地搖頭。
“無妨的?!蹦举馄届o地笑笑,將腰間的錦囊取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皺皺巴巴的信紙,因為翻看次數(shù)太多,邊角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裂痕,“你我之間,無需多慮?!?/p>
于是易水便接過了信,拓拔凌瀟灑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
原來拓拔凌走前寫的信沒有任何囑咐,也沒有任何遺言,他只告訴木兮北疆有綿延的雪山,夏日的雨季有漫山遍野的花,他說來世定要帶他去見見北疆的風光。
“你看,我們視若仇敵的北疆也有鮮花爛漫,原來他也曾在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享受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木兮含淚笑道,“我以為他在利用我,連他都以為自己在權(quán)利的紛爭中迷失了自我,可事實上……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改變的?!?/p>
比如相愛。
易水聽得神思恍惚,望著行囊猶豫不決,木兮也不催他,只感慨上元佳節(jié),城里到處都是花燈,易水也就順著木兮的話出門散心。
城中果然到處都懸掛著暗紅色的燈籠,滿街情意綿綿的青年男女。他隨著人流往河邊走,凝望著萬千隨波運去的紙船,心里卻沒有任何愿望。
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這天下都是易寒的了,他還需要向上天許愿嗎?可擁有了天下的易寒并不再需要他。
易水拎著一盞小小的蓮花燈,羨慕地望著尋常人家的男男女女,他如今隨便一件衣衫亦有金線勾勒,可沒人知道他最懷念的是與兄長剛重逢的那些時光——風塵仆仆的易寒騎馬入京,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眉眼旁,望向他的眼神里夾雜著淡淡的縱容與憐惜。
“易水?”
“易水!”
遙遙的,似乎有人喚他的名字。
易水困惑地尋聲望去,熙熙攘攘的長街上每個人都在笑。沒有易寒,沒有他的相公。
他自嘲地笑笑,暗道易寒該在批閱奏章,抬腿拎著燈往長街深處走。
“易水!”
這回卻是實打?qū)嵉芈犚娏私辜钡暮魡?。易水的身形微微搖晃,不敢回頭,生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拔腿就跑,呼嘯的風在他耳畔咆哮,易寒的聲音時遠時近,最后終是被濤濤人聲淹沒,他亦頹然躲進黑暗的巷口。
易水害怕回皇宮,害怕面對已經(jīng)貴為天子的兄長,更害怕自己困在后庭里的未來。然而不等他細想,腹里便一陣翻滾,虛脫感席卷而來,易水在昏迷前驚懼地捂住小腹。
不會是……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