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這次真的完結(jié)了?。?!
戴文良腰側(cè)佩著刀, 從皇宮中走了出來。
他站在宮門口沉吟了片刻,才走到一側(cè)的小廝那邊, 接過對方手里的韁繩,翻身上馬。
他心道,還有不少事情沒有交代。
他已經(jīng)做這皇宮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做了快三年, 作為一個武將,這不失為一種消磨光陰。如今終于有了這么個去嶺南剿匪的機會, 他并沒有再猶豫,主動請纓, 攬下了這個苦差事。
他心道,若是就這般一直做侍衛(wèi), 恐怕這輩子就得耗在兆京城了。
他生在兆京城中, 生他沒兩年父親就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殘疾了一條腿,在京中領(lǐng)了個閑職。而他父親的職位, 便被他兄長取代了。
作為戴家的老來子,他父母對他皆比尋常寬容的多。而他也便這般懶散地在京中,虛耗了這么久的光陰。
他二十余年都沒有出過京, 如今乍然要走, 他還有些手忙腳亂的。
他院子里養(yǎng)的那十來只鴿子, 一定要交給懂這一行的奴才去養(yǎng);京中七寶樓的美酒、順禧齋的熟牛肉, 想必到時候都會想念,先得帶些在路上吃。而除了點兵將之外,他自己要帶什么, 還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得去問問疏三郎。
而他京中那些攢下來的紈褲好朋友們,也要一一拜別。那定國將軍府跟他第二個家似的,那一家子人,一定也是要見一見的。謝二小姐生了第二個孩子,謝家專門給他遞了滿月酒的帖子,也不知該去不該去……
不過,那個人——自然是不必見了。
他騎在馬上,刻意地思來想去,而不去想那個人。但是,他腦中那些紛繁的雜事過了一遍后,如同大浪從沙灘上卷過,一陣熱鬧之后什么都沒剩下,唯獨孤零零地剩下那個人,留在他的腦海之中。
果真是忘不掉的。
他從前覺得,這個人不過是和疏三郎一般,是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文人朋友。但直到東窗事發(fā),那個人終于無影無蹤了,他才恍然反應(yīng)過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如夏日里連綿不絕的清風(fēng),他環(huán)繞在你周圍的時候,只覺涼爽愜意,卻沒注意到他的存在。等這風(fēng)吹走了之后,才恍然覺得悶熱難耐,想念起那陣風(fēng)來。
疏三郎向來是忙碌的,戴文良也知道他心在社稷,故而不常叨擾他。那些同僚紈褲與他看起來玩得開心,但不過聚會時候圖個熱鬧,若真說是交心的朋友,是算不上的。
但是那個他在疏三郎府門口遇見的、那個穿著簡樸而風(fēng)骨天成的公子,卻不一樣。
平日里他做自己文書時,可謂巨細無遺,滴水不漏。若他侍衛(wèi)營里出了什么糧餉、人員問題,一問他肯定知道。而那些打架斗毆的、人情往來的,戴文良都記不清了,那個人卻記得清。
而私底下,他除了有時去忙自己的事情外,總和自己在一處。這人脾氣好又愛笑,對他這種神經(jīng)大條的人也是無微不至,相處起來可謂合拍極了。
但是……到后來戴文良才知道,那個人去忙的“自己的事”,是什么事。
他沒想到,趙朗之居然能一邊同自己言笑晏晏,一邊在暗中謀劃了幾年,要去陷害疏長喻。
他隱約還記得,那日趙朗之要吃他的鴿子、同他說了不少交代的話之前,問過他,如果疏三郎出事了,他會如何。
原來……他向來是打算好了的,從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為了疏長喻。而和他做這幾年朋友,也一直不是真心的。
在疏長喻將事實全都擺在他面前的時候,戴文良心里悶悶地難受。他說不上來這種難受是因為朋友的背叛還是什么,但他隱約覺得,不是那么簡單便能夠解釋的。
“這個人,我一定是要殺的。”當(dāng)時,疏長喻這么告訴他。“念在他給你做了三年文書,我便先通知你一聲?!?/p>
疏長喻那個“殺”字剛落下來,戴文良便覺得腦內(nèi)轟然一聲。
頓時,他們二人往日相處的那些細節(jié),全都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中。原本那些發(fā)生過他便忘了的事情,此時居然清清楚楚地紛紛涌現(xiàn)。
戴文良心道,他怎么是那樣的人呢?
他雖做了那么多錯事,但事發(fā)之前居然全都告知于他,分明就是想將代價降到最低;他一門心思地要害疏長喻,但是……完全沒有理由???
他就這么一邊同他親密無間地做朋友,一邊背地里將罪大惡極的事情都做了。戴文良覺得腦子暈暈乎乎的,像是在夢里一般。
趙朗之……這便要死了?
戴文良本能地,就算他欺瞞了自己那么多,他都不想讓對方死。但是,那個人分明又是要害疏長喻,現(xiàn)在疏長喻要殺他,自己有什么立場要讓疏長喻放過一個要殺他的人。
……趙朗之就要死了。
“……文良?你怎么了?”
這個時候,他聽到疏長喻出聲叫他。他抬眼看過去,卻看不清疏長喻的臉。居然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疏長喻抬手替他擦了擦眼睛,眉頭擔(dān)憂地皺起來。
“光亭他……不像是那種人。”戴文良的聲音微不可聞。
“……光亭是誰?”
“……趙朗之?!?/p>
疏長喻皺眉道:“我們之間的恩怨,你不知道?!?/p>
戴文良此時腦子里亂成一團,只道趙朗之要死了。
他唐唐七尺男兒,羞于落淚,此時又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他攥緊拳頭,站在疏長喻面前,咬緊了牙齒,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他要死了,而且擺在自己面前的證據(jù)告訴自己——他該死。
疏長喻嘆了口氣,到:“我早說讓你幫我小心盯著他,怎么便和他情誼如此深厚了?見他第一面我就已經(jīng)懷疑了,他分明是……”說到這兒,疏長喻停了下來。
之后重生之類的話,他是不能告訴戴文良的。
但是,他卻看著戴文良半天沒說話,最終顫抖著嘴唇問他:“能有什么恩怨,讓他非要殺你呢?”
戴文良不說,疏長喻也能看出來,他不希望趙朗之死。
方才疏長喻將事實告訴戴文良時,便見戴文良表情越來越不對勁。聽到自己要殺他,戴文良更是眼睛一下就紅了起來。
疏長喻在心中嘆了口氣——趙朗之不無辜,但戴文良終究是無辜的。
說來說去,也都是前世的恩怨了。趙朗之做那些事情,說來也是前世的因果。
疏長喻本來早就狠下了心,但看著戴文良這幅模樣,又猶豫了起來。
從小到大,他很少見戴文良掉眼淚。上一次他掉眼淚,還是他六歲時氣走了翰林院的先生,被父親吊在屋里打的時候。
就在這時,他聽見戴文良顫聲問道:“敬臣……我知道我不該這么求你,但是,他能不能不死?”
疏長喻:“……?!?/p>
行了,沒辦法。畢竟這人是自己半個哥哥,那趙朗之如今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在他手下翻不出花來,便就這樣吧。
——
于是,自從上次疏長喻告訴他,能留趙朗之一命,但是趙朗之再不許出現(xiàn)在他面前后,戴文良自己也沒再見過趙朗之。
他那天去軍帳里領(lǐng)趙朗之時,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戴文良再想到那天的場景,都覺得心里針扎一般,綿綿密密地難受。
果真。他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便連自己這個朋友也不想要了。
戴文良這么想著走著,迷迷糊糊之間居然走到了春水巷的那家青樓門前。那家青樓的杏花酒最是好喝的,他三年前同疏長喻來過一次。
彼時他還心系著謝家姑娘,瞻前顧后地不敢進去,而今謝二姑娘膝下孩子都兩個了,他又孑然一人地站在這家青樓前。
但是,他此時腦中想起的竟不是謝家姑娘,而是——趙朗之。
戴文良被自己腦中的這個想法下了一條。震驚了一瞬過后,他原本便被趙朗之的往事攪得陰郁不堪的心情,便更加陰郁了。
此情此景,就是要買醉的。
戴文良便干脆進了青樓,還坐上次他和疏長喻來時坐的那間雅座。他連彈琴唱曲兒的姑娘都沒要,眼看著老鴇神情不悅,便多點了好幾壇杏花酒,又給老鴇添了些打賞的銀兩。
老鴇這才滿意離去,留下他和一壇酒。
窗外絲竹嬉戲聲綿綿地透過窗戶漫進來,聽起來旖旎又熱鬧。而戴文良卻是孑然一身,連個對影成三人都月亮都沒有。
他心道,若是趙朗之在,情況自然是不一樣了。他若提出要來青樓中喝酒,趙朗之雖肯定要不樂意地念叨他幾句,但是一定會……
怎么又想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