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景紹躺在那張明黃帳幔下的龍床上。
這龍床四角支柱皆是純金的, 雕刻著繁復(fù)的四條巨龍。每條龍的口中都含著一顆碩大的明珠,支撐著層層疊疊的厚重床幔。
景紹躺在那張床上, 身上蓋著蟠龍的錦被,緊緊盯著幔頂?shù)姆睆?fù)花紋。
就在兩天前,他的父皇在這里斷了氣。
景紹作為乾寧帝的第三子, 出生得并不是時候。他出生時,乾寧帝心愛的蕓貴人才薨逝, 乾寧帝沉浸在百般痛苦之中,后宮諸事皆是不聞不問。
就連景紹的名字, 都是當(dāng)初翰林院擬定好了之后,乾寧帝看都沒看, 選定了第一個字。
皇后對此懷恨在心, 幾乎把這件事當(dāng)成了自己的一塊心病。因此景紹自幼便聽他母親說,他雖有一個全天下最尊貴的母親,可是他的母親沒有父皇的寵愛。
他母后說, 他什么都不缺,唯獨要爭的,就是他父皇的心。
當(dāng)時景紹尚且年幼無知, 聽他母后說什么, 他便去做什么。
可是他無論如何, 都沒辦法跟一個死了的女人相比, 更比不過這個女人下落不明的兒子。況且,乾寧帝說到底,所喜歡的不過是他自己而已, 其他眾人,他都不放在心上。
景紹過早地想明白了這件事。
所以,他的敵人從他的兄弟們變成了他的父親。他和他母后生命中所有的不幸,都是這個男人帶來的,他要如履薄冰地生活,也是因為這個男人。
如今,這個男人死了,他躺在了這個男人象征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床榻上。
但是,現(xiàn)在縱然他躺在了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他卻仍舊不能清凈。
他之前用了那個趙朗之的計謀,殺死了乾寧帝。可是這件事當(dāng)夜便發(fā)酵了起來,趙朗之竟然暴露了他的身份,甚至害他被關(guān)進了皇宮的天牢之中。
自他出來之后,便全力要壓制住這流言??墒沁@流言不僅絲毫沒有被壓制的跡象,反倒像是被一陣不知哪里來的風(fēng)鼓動著,在朝廷里甚囂塵上,甚至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不過現(xiàn)在,幾個幼小的皇子尚且難堪大用,景牧只身在外,景匡和景淙這兩個沒用的小子已經(jīng)被和他們的母妃一起軟禁在了宮里。朝中眾人雖知道他弒君之事,卻鴉雀無聲,沒人敢真正反抗他。
可是,瑣碎的麻煩卻蜂擁而至。
他如今是真曉得了文官的麻煩所在。他們不敢站出來反對自己登基,但是會用諸多麻煩和不配合的態(tài)度來攪擾他。
從登基的黃歷吉兇,到室內(nèi)擺放的格局風(fēng)水,到他所穿戴的冕服,還有不少官員上折子要告老還鄉(xiāng),求自己放過他們一把老朽的骸骨,讓他們回家種地去。
總之,這些人擺出了同他持久戰(zhàn)的架勢,像是要反對他反對到底一般。
景匡如今日日被煩得睡不著覺,整夜都在想對策。而他將罪魁禍?zhǔn)?,全都清算在了景牧的頭上。
因為他知道,國不可無君。如果除了他之外誰都當(dāng)不得這個皇帝的話,那這些大臣就只能選擇他。但是,他們還有一個別的選項,那就是景牧。
只剩景牧了。他想。他所有的勁敵,如今不是身死,就是屈從于他,他只剩下景牧這一塊心病,景牧死了,他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景紹躺在那張床上,枕著自己的雙手,面前走馬燈一般,不停的回憶之前的種種經(jīng)歷。
就在這時,承萊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陛下?!彼p聲道?!疤竽锬锴笠??!?/p>
隔著床幔,景紹的聲音平靜且毫無波瀾:“不見,請她回吧?!?/p>
承萊應(yīng)了一聲“嗻”,退了出去。
縱然太后身后有一整個積極擁護他的賈家,景紹現(xiàn)在也仍舊不想見她。
雖說此番,若不是太后鋌而走險,殺了皇上身側(cè)的大太監(jiān),恐怕他現(xiàn)在就只能在天牢里等著景牧回來處置自己。
但景紹覺得她礙事,甚至從小到大的積怨摞起來,他心中甚至對自己的母后有一種微妙的恨意。
景紹恨她目光短淺又優(yōu)柔寡斷,在小事上心狠手辣,可分毫沒有大局觀念。她能害死一個又一個妃子和皇嗣,可是她的心,從頭到尾就是圍著乾寧帝那一個人打轉(zhuǎn),像是得了他的心,便什么都得到了一樣。
她自己這般愚昧,還逼著自己和她一起愚昧。虧得他看清楚得早,不再與她為伍,不然如何能成大事?
到了如今,她卻仍然在礙自己的事。
景紹本想將景匡和景淙兄弟二人直接殺掉。可太后這個時候卻瞻前顧后,說外頭還有個景牧,若是殺了這二人,恐怕朝中的風(fēng)向更要往景牧那邊倒。
她現(xiàn)在甚至有功夫傷心,傷心自己居然下手殺了乾寧帝。她有的時候還私底下垂淚,哭自己的丈夫竟死在兒子的手上。
景紹見到她的這番情態(tài),便心生厭惡。
許是他心中仍對乾寧帝存留了一些微薄的父子之情,見到太后這副模樣,他便被勾起了心中隱秘的那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