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景牧想, 我應(yīng)當(dāng)像以往一樣,將他按住, 封住他的口,讓他說不出這樣傷人的話來。
但是景牧看著他的神色,覺得心口破了個洞, 中間呼呼地刮著穿堂風(fēng),凍得他發(fā)抖。
他手都抬不起來。
他心想, 這個人就是沒有心的?;蛘哒f,在自己遇見他之前, 他的心就填滿了。他心里有全家血親,有江山社稷, 有黎民百姓, 卻唯獨沒有他。
從前,自己作為弟子,在他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但可惜, 他因著是個皇子,故而總被疏長喻將他和社稷放在天平上丈量。
這么一丈量,他便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微不足道到但凡礙了事, 便可毫不猶豫地丟出去。
景牧突然被一股無力感包圍。疏長喻雖然就在他面前, 他一伸手便可將他箍在身側(cè), 他想關(guān)他多久就關(guān)他多久……
但是卻像是隔著千山萬重,永遠觸摸不到一般。
景牧覺得心中有什么東西轟然崩塌了。他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摔上門就走了。
“……景大人?”門口那獄卒見他出來, 小心翼翼道?!板X大人已經(jīng)在您書房中候著了。”
自從那日景牧深夜造訪、將疏長喻吵醒后,他便干脆將晚飯后的時間全都空出來。待他從疏長喻那兒出來,再回自己書房處理事情,往往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回府。
故而他的手下們也養(yǎng)成了習(xí)慣,將事情留著,待他從疏長喻的牢房中出來,才拿去匯報他。
故而大理寺中也隱有傳聞,說景牧雖沒讀過幾年書,但有那個狀元郎做謀士,所以才將大理寺諸事處理得井井有條。這也是那疏長喻雖貪了不少銀子,卻到現(xiàn)在都沒被處置的原因。
景牧聞言嗯了一聲,面上沒什么表情,便轉(zhuǎn)身去了他在大理寺的辦公處所。
待侍衛(wèi)替他推開門,他便見錢汝斌胖乎乎的身體正戳在自己書桌邊,來回踱著步。
“王爺來啦!”錢汝斌見到他進來,面上登時笑開了一朵花,迎了上來。
他還沒為大皇子辦幾天事,大皇子便出了那樣的事,被削成了庶人。錢汝斌心里卻也有些慶幸,幸而自己雖和大皇子走得近,但科舉相關(guān)的事是一概不知的。
但他這種墻頭草,墻倒了,自然是慌的。
這個時候,二皇子景牧卻出人意料地展現(xiàn)出了非常的才華。他身在大理寺,接連辦了好幾樁懸案,將大理寺管得井井有條,就連那湖州科考案也是經(jīng)由的他手。
恰好碰見疏長喻的案子,他和景牧有了接觸。如今幾位皇子,在朝的只有他,錢汝斌便順?biāo)浦?,搭上了他的線。
他原先還心頭忐忑,畢竟是自己把他少傅送進的牢獄。不過如今看來,他就這么讓自己少傅在大理寺關(guān)了一月有余,絲毫沒有表示,想來這二人的師生情誼也不怎么深厚。
這么想著,錢汝斌就放心了。
景牧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微臣聽大理寺的人說,您是去看疏三郎的?”錢汝斌笑瞇瞇地湊上前來搭話。“微臣是真沒想到,疏三郎會做下那樣的事來。如今他在大理寺過得還好吧?”
這么問著,他斜著一雙小眼睛,覷著景牧的反應(yīng)。
景牧卻是不動聲色,走到自己書桌前坐下,抬手示意他也坐,神情冷淡地道:“今日尚書大人來,可有什么事?”
錢汝斌見他避而不答這事,卻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懶散疏離模樣。雖心中沒底,但他也沒再糾纏此事,忙道:“便就是這次治水官員一事——宮中那大皇子向臣遞消息了,想派他的親信去。”
景牧聞言,像是聽到了個笑話兒一般,勾唇笑道:“親信?他如今還有親信?”
“總是剩了幾個舊人,等著他東山再起的。”錢汝斌道。“您也知道,治河花錢,也算是個肥差。這黃河邊上又天高皇帝遠的,想辦什么事都方便?!?/p>
“大哥想派個人去替他斂財呢?”景牧問道。
“可不是。”錢汝斌說?!按蠡首幽莾哼€說——說他手里有您的把柄,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
“那筆河工里偷出來的錢,便是東風(fēng),是嗎?”景牧問道。
他自然知道大皇子手里的事情是什么。
他原本借著湖州科考案,將大皇子連帶樊俞安一家都扳倒了。但這案子里,大皇子和樊俞安父子二人還真是冤枉的。但當(dāng)時事發(fā)突然,大皇子猝不及防,手頭也沒有證據(jù),便落入了陷阱中。
若是樊俞安父子二人死了,便再沒有對證。但問題就是,這兩人沒死,大皇子便就有了一線生機。
原本景牧不會做這種斬草不除根的事,但疏長喻不讓他殺樊俞安父子,他便下不去手,就留了他們一命。
既然如此——這兩方人,總該死一個的。
疏長喻不讓他殺樊俞安之父,說他是社稷之臣,那么,大皇子其人,于社稷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用的吧?
錢汝斌聞言,忙道:“是了,大皇子就是作了這番打算。臣以打算好了,此后……”
“多謝錢尚書了?!本澳翍猩⒌匾恍Γ瑳]再聽他說下去,打斷道?!按耸露ú荒茏屗贸训?,錢尚書此番,一定要向皇上舉薦個您信得過的心腹。”
錢汝斌忙道:“那是自然!不過大皇子那邊……”他急于表明誠心,早替他想好了銷毀大皇子手頭證據(jù)的辦法。
但景牧卻像是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一般,接著說道:“這般,我便放心了。此事宜早不宜遲,以防夜長夢多,還請尚書大人明日便將人選奏明皇上。若無別的事,錢尚書便請回吧。”
“這……”錢汝斌見他多番打斷自己,此時甚至逐了客,心里便打起鼓來。
這敦親王的把柄握在大皇子手里,自己卻一點不著急,仿佛將大皇子的財路斷了,就萬事大吉了一般。
那么……這敦親王辦事是不是也有些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