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次日,便是疏長喻走馬上任的日子。
他如今,清晨早起去上朝,朝后便要到景牧的鹿鳴宮中給他上課。到了正午,便回家用膳,下午上工部去當值。
疏長喻出門時,天還暗著,天上零零落落剩了幾顆星子。等早朝結束,疏長喻握著笏從永和殿里出來時,天色已大亮了。
疏長喻早朝站在最后的位置,待出來時便走在最前的幾個。剛走下階,他便聽有人在后頭喊他。待他轉過頭去,便見一個胡須斑白的矮胖男人快步走過來。
疏長喻一眼就認出,這是工部尚書錢汝斌。
這錢汝斌,沒什么本事,光曉得終日結黨營私,媚上欺下,從經(jīng)手的工程中想方設法地貪銀子。前世自己當丞相時,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是拿掉了這位的腦袋。
如今這人活生生地在清晨的大太陽下,喘著粗氣往自己這里跑,臉色漲紅,面上的肉一顫一顫,瞧起來還真有幾分喜感。
“錢大人?!笔栝L喻面色和煦,逆著人流向前迎了兩步,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疏將軍近來可好?”錢汝斌停下腳步來,虛扶了一把他的胳膊,便同他一起往外走,問道。
疏長喻心道,家父連你姓甚名誰都叫不上來。若是無意間有幸知道了你的所作所為,定不同你多言,反倒要第一個提槍取你狗命。
這么想著,疏長喻展眉笑道:“家父一切都好,多謝錢大人掛念。待父親得空,敬臣定會代大人向他表達關切之情?!?/p>
錢汝斌見他如此上道,心頭快慰,口上還連連道:“不敢當不敢當,疏將軍保家衛(wèi)國,我等無用書生心中關心記掛,也是應當?shù)??!?/p>
疏長喻面上笑得愈發(fā)恭謹,心中卻煩不勝煩,懶得聽這個自己的手下亡魂吹噓自表。
待終于到了殿前廣場上,他便迫不及待地告罪辭行。
“那本官便不耽誤二皇子讀書了?!卞X汝斌笑道?!斑€有勞疏三郎,下午早些來工部。西郊官道修葺,正缺個管事。屆時便要辛苦三郎了?!?/p>
疏長喻面上笑著答應,還不忘道:“大人喊我敬臣便是?!?/p>
及至分道揚鑣,疏長喻才舒了口氣。
他心想,不怪我前世玩弄權勢,迫害朝臣。這朝中大臣都和這錢汝斌一樣,叫人如何不心中發(fā)堵,想取他性命呢。
——
從永和殿到鹿鳴宮的路,疏長喻走得太熟悉了,甚至熟悉得成了習慣,如今故地重游,他自己的身體便引著他,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前世。
直到疏長喻走到鹿鳴宮門口,才恍惚回過神來。
如今的鹿鳴宮,和當年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鹿鳴宮的牌匾上已經(jīng)生了草,如今大地回春,那牌匾上的野草便格外青翠。宮門口的兩個侍衛(wèi)打著哈欠,抱著劍靠在墻上,如今看到他來,才忙不迭站直了身子,替他將斑駁的紅漆大門打開。
這鹿鳴宮原是前朝一個冤死的妃子的住處。后來新人住進來,便成天嚷著鬧鬼。請道士做了幾次法都不管用,后來便閑置了下來,一直閑置了幾十年。
乾寧帝身體不佳,便不常來后宮。故而后宮一應事宜,都是皇后掌管。乾寧帝前朝的勾心斗角都不夠他忙的,便更不怎么顧得上后宮的這些雜事。故而景牧進宮,便隨手丟給了皇后。而皇后也不知是無意為之還是公報私仇,便就把景牧安排在了鹿鳴宮。
這地界,宮人都嫌晦氣。再加上這主子沒人搭理,故而上行下效,鹿鳴宮也是總不見伺候的人。
疏長喻走進去,毫不意外地看見了荒蕪的庭院和大敞著門的正殿。兆京城早春風大,刮得正殿的舊窗紙呼啦啦地響。
庭院里不似別的宮苑那般,生著各地進貢而來的珍貴草木。庭中有一方橫了座石橋的小池塘,里頭蓄著結了一個冬天、方才化開的雪水,還沉著去歲秋天的落葉。正殿左右種著十來株柳樹,青青黃黃地,長得并不好,倒是柳絮飄了一院子。
這場景疏長喻再熟悉不過。他目不斜視,手里拎著一方書箱,便徑直走到了正殿階前。
就在這時,疏長喻看見,敞著門的正殿里走出來一個人。這個人端正地站在門前,身后是一片破敗蕭條。
景牧。
景牧仍舊是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糙衣袍,端站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來,一雙眼黑得深不見底。許是長在軍中的原因,他比同齡人身量更高些,也更挺拔結實。這么站在風里,看起來破有種可靠的感覺。
疏長喻下意識地頓住了腳步,抬頭看著階上的景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