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
白離下意識地一摸袖中,卻摸了個空,他一時頓住,片刻后臉色忽然慘白一片,猛轉(zhuǎn)身往回掠去。
然后他在施無端手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小瓶子。
施無端不知什么時候點了燈,仿佛坐不住一樣地七扭八歪地趴在桌子上,借著微微有些暗的燈火仔細(xì)地打量著那個小瓶子,如豆的燈火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里面有一個小小的火種似的,眼神流轉(zhuǎn)間簡直流光溢彩。
白離卻止步于門口,整個人簡直像是被冰凍住了。
“……這是離恨水?”施無端仿佛自語似的低聲問道。
白離心里忽然升起無法言喻的絕望,他張開嘴,嗓音卻出乎意料地嘶啞:“是……我……”
隨后施無端從桌子上拉過一個茶碗,皺著眉,仿佛正在慎重地研究這小瓶里裝的東西似的,然后將一整瓶的離恨水都倒在了茶碗里,湊過去聞了聞,又用手指尖蘸了一點,輕輕地捻了捻,隨后在白離的目瞪口呆中,端起來一飲而盡。
白離失聲道:“無端,你……”
施無端卻皺起眉來,說道:“呸,怎么是咸的?越喝越渴?!?/p>
白離:“……”
只見施無端踉踉蹌蹌地扶著桌子站起來,頗為不穩(wěn)當(dāng)?shù)亓嗥鹱郎系牟鑹?,往茶碗里倒了倒,卻發(fā)現(xiàn)是空的。
“我要喝水,你房里怎么連水都沒有?”他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樣對白離說道。
白離只是傻傻地站在那。
施無端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頭栽了下去,手中的茶壺猝然落在地上,碎碎平安了。
白離忙在他五體投地之前伸手?jǐn)堊∷?,這時,他看見施無端的脖子上仿佛有一道紋路爬了上來,他頓了頓,輕輕地揭開施無端的衣襟,露出那人泛著溫?zé)岬男乜冢灰娛o端自心口處開始,皮膚上一道如同樹的紋路正在他的皮膚上蔓延。
自心口發(fā)芽,慢慢地爬上脖頸,鉆了出來,纏住了白離的手腕。
白離呆呆地看著那條藤蔓一樣的東西,只覺得手腕一痛,發(fā)現(xiàn)它竟刺破了自己的手腕,一滴血珠涌出來,飛快地滲進了連著兩個人的藤蔓中,一道刺目得叫人睜不開眼的光亮了起來,白離眼前一晃,不由自主地別過頭去。
隨后他的心里奇異地升起某種似悲似喜的感覺,抱著施無端的手忍不住收緊了,那股忽如其來的酸脹感充斥在他的胸口里。
不知過了多久,白光才褪去,白離睜開眼,發(fā)現(xiàn)施無端的胸口與自己的手腕上,各自多了一個彷如刺青的小印記,像是一滴水……或者一滴眼淚的形狀。
他心里涌起突如其來的疲憊,仿佛忍不住就此睡去一樣,勉勵站起來,將施無端放在床上,然后躺在一邊,迅速失去了意識。
施無端感覺黑暗中,有什么東西一直拉著他往下走,他自己的手腕卻一直被人牢牢地攥在手心里,然而他去摸索的時候,卻又摸不到任何東西——仿佛那只手只是他憑空的一個臆想。
然而他很平靜,酒意還在他的身體里,它們靜靜地燃燒著他的血液,卻并不難過,因為那樣的溫度剛好可以中和他那過于寒涼的血。
酒可以壯膽。
慫人施無端在一片黑暗里想道,若是清醒的時候,他思前想后不知多久,恐怕也不敢喝下那一瓶離恨水。
隨后他的眼前有微末光亮閃爍——他抬起頭,望見滿天星斗,一個個極低,像是壓在地面上一樣,他的面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大洋,上面平靜無波,卻一絲不茍地映射著天上的星子。
他自己則在一個小島上,島上有一棵樹,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看過這棵樹,卻又怎么也回憶不起來。
不知怎么的,施無端就是知道,這天便是癡情天,這水便是離恨海。
他在樹下坐下,抬頭仰望著群星軌跡,心里難得地安寧了片刻,并沒有企圖從中窺出什么軌跡,也沒有想要算出什么東西的氣數(shù),只是像個孩子一樣認(rèn)真地看著星星,想起一首早已經(jīng)忘了從什么地方聽來的小調(diào)——
皎皎河中月,巍巍仙人殿。行行復(fù)行行,七歲去來還。相思恍朝暮,冥滅亂河漢。參商不與共,一望千歲寒……
這回你可以放心了?施無端伸了個懶腰,靠在那棵大樹上,想起白離驚懼交加的模樣,露出了一個笑容——像是他小時候調(diào)皮搗蛋之后,偷偷趴在窗戶上,看著師父暴跳如雷時那樣的壞笑。
……已是久違。
就快要結(jié)束了,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