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卻感覺整個人被撕成了兩半,他才清醒過來的意識驟然因為劇痛而昏沉,竟連叫聲也發(fā)不出,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臨到昏迷之前,他抓緊最后一絲清明想著,這輩子和他這樣糾纏羈絆,若有來世,擦肩而過的緣分總還是有的,哪怕再看他一眼,哪怕一句話也不說,便清風明月一般地徑直掠過……
見了他,知道他還好,也便安心了。
除此以外,不敢多求。
……再不敢了。
連日奔波、此時已經(jīng)在客棧睡下的施無端突然驚醒,心悸如雷,他仿佛沒有醒過神來,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一把,抓了一空,這才想起來,一直被他抱在懷里的兔子已經(jīng)不在了,魂魄不知飄到了什么地方,身體被他親手葬在了大菩提樹上。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睜著眼平躺下來,望著客棧經(jīng)年日久,顯得老舊的房頂,呆愣良久。
我怎么在這?他想,半晌沒有想出答案,心里空蕩蕩的一片,像是被野火肆虐過的荒原。
他翻過一個身,側(cè)躺著,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打開以后,里面是一撮動物的毛。
那個傻兔子是白離么?他手指輕輕捻著黯淡了光澤的兔毛,對自己說,可是……它怎么會是白離呢?
施無端突然松開手指,兔毛落到手心里,被他攥緊了。他伸出手臂擋住眼睛,強迫自己不再想。
西北戰(zhàn)事再起,他留下的爛攤子很夠朝廷收拾的,與大乘教宗的密約也已經(jīng)達成,施無端隨時將自己的行程發(fā)給顧懷陽與夏端方等人。
聽說碧潭真人已經(jīng)坐不住了,親自重整玄宗殘破的舊江山,上陣與夏端方等人短兵相接,而顧懷陽卻趁亂再次拿下了東岳之地,老狐貍這回沒有輕率進入,三進三出,朝廷剿匪軍竟被當成匪給繳了個干凈,這才兵分兩路,一路自原來的東岳之地長驅(qū)直入,一路繞過東岳,直走中原,帶著幾倍于水患之前的兵力,直指徐南大營。
那正是施無端要點的第三把火。
徐南進可攻退可守,可謂是個天然屏障,守將宋阿據(jù)說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物,能打能殺,再加上有退守徐南的鄒燕來,恐怕是塊難啃的骨頭。
不過總有縫隙的。施無端的嘴角在黑暗里一挑,然而很快又隱去。
然而即使他是在點火,他還是覺得很冷。
獵獵寒冬,一個人躺在他鄉(xiāng)的客棧里,聽著外面風雪交加的聲音,心里想的都是陰謀詭計,連地龍也不管用,被角依然是冷的——就像是怎么也暖和不過來的那種冷。
白離那樣近乎高傲的人,為什么竟肯落在一只毫無靈性的肥兔子身體里?
……不想這個,徐南大營的細作到底成功混進去了沒有?
幾十年如一日,他是為什么?為了什么?
怎么還在這里?徐南大營……
難怪他那樣瘋瘋癲癲喜怒無常,也難怪……兔子竟能有那樣的眼神。
兔子已經(jīng)死了!白離還活著又能怎么樣?和你有什么關系?怎么還在想!徐南……
大宗主說他要受盡苦處,他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若真是那樣,如何能壓制住那些影子里的魔物,若是……
施無端猛地坐起來,隨后怔了良久,才慢慢地將額頭抵在膝蓋上,緩緩合上眼。
那又怎樣?他一遍一遍徒勞地對自己說著,那又……怎么樣?這亂世中,誰能掌握住自己的生死,哪個不是身如飄萍,隨波逐流?誰還管得了誰呢?
還是冷。他整個人縮成一團,終于,亂哄哄的心里只剩下這一句話——
還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