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無端手上仍然沒什么力氣,白離又是個沒準的,穿的肉串又大又沉,過了一會,他的手便開始不易察覺地哆嗦起來,心里頗有幾分怨氣地想道,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這樣笨呢,狗熊沒事都會自己掏個蜂蜜吃吃,他這么大個人了,竟連口肉都烤不熟,也不知是吃什么長大的。
白離見了,一把將肉串搶了過來,道:“得了,你別添亂了,一邊呆著去?!?/p>
施無端看了一會,見他略微學會了一點,便從善如流地挪了個地方,離煙熏火燎的火堆遠了些,靠在白離臨時找到的洞口上,瞧著外面暗紅色的天空。
這里沒有晨昏日月,沒有朝暮陰晴,時間長了,恐怕人自己也就不知道是多少時日了。這地方的植物生得十分古怪,葉子極粗極大,天光都是這個色彩,也就瞧不出它們本來長成什么樣子,只是看起來黑乎乎的一片,十分壓抑,也有水流,水中甚至有怪模怪樣的魚。河邊還有一片草叢,仔細看,草叢里有一雙一雙閃著幽幽的藍光的小眼睛,大概是被白離弄肉的血腥味吸引來的,圍成一圈繞在外面,虎視眈眈地看著兩人,卻一步也不敢往前走。
忽然一陣小風吹來,施無端一愣,不知道這地方竟然也有風,盡管那天暗紅似火,吹來的風卻微帶涼意,不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他忍不住抬頭望去,只見那里有一棵大樹,每一篇葉子都像是打著卷似的,不知是什么做得,很堅硬,風吹起來的時候,那些卷成一團的葉子彼此相撞,竟有些像是鈴鐺的金石之聲。
施無端看著看著竟發(fā)起愣來,仿佛是燒得時間太久了,原本假反應不過來,變成了真反應不過來,總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似的,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突然,一只手在他后背上沒輕沒重地拍了一下,施無端一怔,立刻回過神來,聽見白離若無其事地說道:“那是攝魂樹,仔細不要被迷了神智去,不過倒也不是什么厲害的東西。”
施無端一低頭,便見那肉串上的油已經(jīng)順著桿子滑了下來,白離笨手笨腳地也沒注意,便想也沒想地在白離手上托了一下,說道:“看著點。”
白離一愣,只覺他的手指輕輕地掃過自己的掌心,像是一片羽毛似的,心里陡然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施無端卻已經(jīng)將肉串接了過去,說道:“差不多了,可以吃了?!?/p>
他伸出手指在肉串尖上抹了一把,舔了舔,笑道:“還不錯?!?/p>
白離以一種非常直白的目光盯著他的笑容看了很久,感覺胸口空蕩蕩的。他仔細品味起來,認為自己有些可悲,不管說得多狠,做得多狠,心里多么仇恨這個人,可他對自己一笑,心里便不由自主地軟成了一灘爛泥。
他總覺得有時候自己好像有兩個魂,一半做,一半看,做得那個全憑自己喜好,殺人也好,放火也罷,毫不在意,看得那個人卻要起起伏伏,心中百般滋味,偏偏……欲說無言,也沒個人去說。
過了一會,施無端像是有些無聊了,便難得主動開口問道:“看樣子魔君是來過這里的?”
白離動作一頓,感覺他不像是想聊天,聽起來像是要找茬,便陰惻惻地說道:“施無端,這里沒有旁人,你最好別惹我不痛快?!?/p>
施無端毫不在意地剔出一根骨頭,隨手往外一丟,那群隱藏在草叢里的小獸終于被引出來了,不過小狗大小,卻異常兇狠,一口獠牙,口中還發(fā)出低低的咆哮,只是看見白離以后到底沒敢造次,咆哮了一會便夾起尾巴,叼起骨頭跑了。
施無端蹭了蹭手指上的油,沒心沒肺地撕吧著這不知是什么動物的大腿肉,只覺得十分有嚼勁,比起以往吃過的野味竟還要鮮美一些。
大概但凡是人,便總是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施無端也不知道為什么,哪怕此刻火堆那面坐著的人是顏甄,是鄒燕來,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該扯淡扯淡,該客氣客氣,大家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沒事聊聊天氣,談談家屬,齊心協(xié)力,等想辦法出去了再互相往死里掐。
偏偏那個人是白離。
一見了白離,他就仿佛渾身充滿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的力量,很有些連應付都懶得應付的意思。
誰知過了片刻,白離卻輕輕地舒了口氣,將聲音放低了些,說道:“我當年……確實是來過這里的?!?/p>
施無端一怔,偏過頭看著他。這一細細打量,他才發(fā)現(xiàn),白離的眉目間有種以前沒見過的陰郁,仿佛有什么東西籠罩著似的。
白離輕輕地垂了眼,額頭上的花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滅:“千年前魔宗與人間互通的時候,中間便有三個古怪的夾縫界,分別叫做惡火境、大荒境和陰水境。那時我與我……父親斗法之時,自然是不敵的,一路東躲西藏,數(shù)次躲入三境之中。這地方陰氣極重,有人說是魔氣侵染了人界而成的夾縫,我獨自在此處修煉過很久,后來也是在這里弒的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