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本事不如碧潭，勢力不如碧潭，腦子也不如碧潭，這九鹿山上他也就是憑空占著輩分大——以前是道祖，現(xiàn)在是碧潭，還真沒有他說話的余地。半崖便兀自氣憤了一會，終究別無他法，轉(zhuǎn)身去了。

且說碧潭真人，雖然嘴上說得好聽，心里卻也是沒有那么篤定的，施無端露的破綻不少，他一個老狐貍?cè)绾慰床怀觥?/p>

七日后，道祖下葬了，施無端第一天回到自己房里睡，半夜三更間，碧潭便忍不住走進(jìn)了道祖的小院，輕手輕腳地推開施無端的房門，走了進(jìn)去。

此時屋里的三個活物都已經(jīng)睡著了，月華落下來，從窗子灑進(jìn)來，施無端側(cè)躺在床上，蜷成一個小團(tuán)，懷里抱著什么東西。碧潭又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觀察了他一會。少年睡得并不安穩(wěn)，眉頭皺著，擰成了個疙瘩。

碧潭心里想道，這個小東西，從小就上山下水地闖禍，能有那么多的心眼、這么深的城府么？

他想到這幾日施無端雖然被人近身的時候略顯僵硬，但對自己的態(tài)度并沒有什么不妥，雖然不再像以前一樣撒嬌鬧癡，禮數(shù)上也十分周全，并沒有看出多么苦大仇深來。若他知道……

碧潭搖搖頭，無聲地哂笑一聲，感覺自己這是想多了，便要轉(zhuǎn)身離開。然而這時，他的目光忽然鬼使神差地落到了施無端懷里抱著的東西上，黑暗中那東西雖然被布包著，卻仍然露出了一點(diǎn)光亮，碧潭心里一動，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避開施無端的胳膊，將那布包掀開了一點(diǎn)，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塊星盤。

他手指觸碰到星盤一角的時候，竟感覺到一股詭異的吸引力，自己身體中的精氣竟好像從手指泄出了些許似的，那星盤原本幽幽的光芒亮起來，乍看之下竟有些像鬼火。

這是……大兇之盤！

星盤如人，尋常之物如平凡庸人，不會認(rèn)主，除了做推演，也沒別的用途，然而有些星盤卻或因?yàn)椴馁|(zhì)，或因?yàn)榇髾C(jī)緣，而仿佛有了魂魄似的——比如道祖院子里的那一大塊星盤，盤底乃是補(bǔ)天之石，盤中星沙是墮天星子磨成粉末所得，天生神物自然不凡，倒是這一塊……

碧潭當(dāng)然不知道施無端這塊原本普普通通的星盤是被神雷劈過的，之后又吸食了厲鬼的魂魄，后來又從蒼云谷中的地裂中吸食了不知多少黑氣——雖然當(dāng)時為了護(hù)著施無端頗有些勉強(qiáng)，可它本就帶著詭氣，與那地裂中的陰氣竟是相輔相成，自然也受益不少。

顯然這別人碰不得的東西是認(rèn)了主的，像這樣有靈性的東西，往往只臣服于有緣之人，這小小孩童身上揣著這樣的大兇之物……

碧潭皺起眉，腦中忍不住將半崖所說的話又過了一遭，覺得脊背上涼颼颼的，若半崖說得不錯，若他真是小小年紀(jì)便如此狡猾，能避開那樣森嚴(yán)的守衛(wèi)。他那時潛進(jìn)來之后不去找道祖，先去祭壇，很可能是因?yàn)榍瞥隽耸虑椴粚?，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不愿意輕舉妄動，而打算探探虛實(shí)。之后心里知道道祖死的別有內(nèi)情，還能對一山的人虛以委蛇——

碧潭越想越心驚，到最后幾乎有些毛骨悚然起來，于是又遲疑了，這……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想這么多？能做到這種地步？可又見他帶著這樣一塊認(rèn)主的大兇之物，可見這施無端也不是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良善無害。

他心中驚疑不定，一只手便隱隱泛了紫氣，輕輕地抬了起來，竟是沖著施無端的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壓了下來。

就在這時，床上的少年似乎睡得不安穩(wěn)似的，輕輕地翻了個身，碧潭一驚，回過神來，尚沒來得及躲開，施無端便一頭滾進(jìn)了他懷里。

他像是睡冷了，逮著暖和的人體，便撒開星盤貼了上去，還往碧潭身上纏了纏，口中喃喃地砸吧了幾下，說了幾句夢話。

碧潭側(cè)耳一聽，只聽他說道：“師父……師父……師父別打我了……”

碧潭一愣，施無端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接著說道：“師叔……救命啊，碧潭師叔……”

碧潭一頓，手上的紫氣漸漸散了，他便撫上施無端的后背，輕輕地拍著，低下頭柔聲問道：“要師叔救你什么？”

施無端“唔”了一聲，好半晌，才說道：“救我……別讓師父打我……”

碧潭心里一軟，嘆了口氣，將他踹到一邊的被子拉起來，仔細(xì)地與他蓋在身上，手指在他的頭發(fā)上摸了一把，這才又悄悄地掩門出去了。

施無端在床上又翻了個身，背對著門，往被子里鉆了一些。

然后他對著墻睜開了眼，只覺得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施無端就這樣膽戰(zhàn)心驚地在九鹿山上住了下來，養(yǎng)著兔子精和翠屏鳥，每日深居簡出起來。

碧潭先是每日像道祖一樣，親自過來教導(dǎo)他功課，只是施無端發(fā)現(xiàn)碧潭從不教他咒術(shù)和武修之道，每日像是要叫他考狀元似的，之乎者也地叫他念書，要不便是扔給他幾本星算之術(shù)的書籍，托詞自己對此道不大精通，不好誤人子弟，叫他自己參悟。

施無端也便配合著他，叫背書他就背書，不叫背書他就自己鼓搗著星盤玩，一副不上進(jìn)的模樣。

時間長了，碧潭也發(fā)現(xiàn)這小師侄只有幾分調(diào)皮搗蛋的小聰明，正事就不行了，是個爛泥糊不上墻的貨色，也便不大愿意管他了，從每天都來，變成了三日一來，到最后玄宗事務(wù)繁忙，他自己也一堆徒子徒孫，就不大有時間管施無端了，只是過十來天就帶幾本書上來，象征性地看他一眼，由著他自生自滅了。

然而吃的用的卻從來沒有短過他一點(diǎn)，反而比山上其他弟子還要優(yōu)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