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無端好容易得了機會,一心想在白離面前顯擺顯擺,方才一個三聯(lián)式生生沒能聯(lián)起來,他裝得若無其事,其實心里還是有幾分懊惱的,于是便列出了他學到現(xiàn)在,最拿得出手的星算密宗的“九星層遞式”。
傳說這套算式中間千變萬化皆天機,饒是他在這方面稱得上一句天縱奇才,畢竟年紀小,自己也不過剛剛學起,此刻在喜歡的小姑娘面前,早把道祖囑咐的“此陣大有兇險,直窺天機,尋常不得擅用”的話給拋到了九霄云外。
白離不懂星算術,可眼見那星盤異狀,再一抬頭,只見那驟雨不知什么時候竟變小了些,本來是要歇下了,可天卻越來越黑,隱隱的悶雷聲自遠處傳來,仿佛含著九天之上的警告似的,哪還能不知道厲害。
翠屏鳥炸開翅膀,拼命地對著施無端扇風,梗著脖子嘰咕亂叫。
施無端那傻大膽的脾氣上來,從來不管不顧,充耳不聞外面天地變色的雷聲,正算到緊要關頭,他眉頭越皺越緊,只覺從來未曾觸碰過這樣復雜紛亂的命格,凡人只有一顆命星,不知怎么的,白離竟有兩顆,軌跡彼此糾纏在一起,中間劃出一道詭異的線,直叫他越算便陷得越深。
星盤上的星子越轉越快,星絲幾乎要把他的整個小臂都纏了起來。
眼看著雷聲越來越響,一道閃電幾乎在門口炸起來,叫人眼前一白,白離再不敢遲疑,此時他那化作小女孩的青蔥般似的手指上忽然閃過金屬似的寒光,猛地揮出手去,電光石火間,竟將鋼刀也奈何不得的星絲一下全部截斷,隨后他人撲向施無端,一把抱起他,往旁邊滾去。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驀地打破了白離的封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方才兩人圍坐的火堆旁,星盤上星絲全被閃電光點亮,驀地收回星盤中,星子亮光暴漲,一時間竟與那閃電光不分伯仲。
施無端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又闖禍了,呆呆地由著白離摟著他的肩膀,視力自那晃眼的白光里恢復,這才瞧見石頭洞府中被雷劈了一道老長的口子,一直裂到他腳踝處,大地都在隱隱地震顫。
他手上的星絲毫無生命力地落到地上枯死了,地上的算式剎那就被刮進來的風雨抹了大半去,翠屏鳥蹦上他的肩膀,在他額頭上狠狠地啄了一下,施無端一手捂住額頭,無意識地用另一只手拍著白離的后背,口中說道“不怕不怕”,自己臉上卻還是呆呆的,沒回過神來似的。
白離卻撥開他的手,端端正正地跪下來,往北天的方向拜下去,口中道:“幼童無知,冒犯天顏,諸星君息怒。”
然后用蠻力一按施無端的頭,施無端“哎喲”一聲,不敢反抗,只得順著他說道:“天神爺爺我錯了,你快別打雷啦,看把我媳婦都嚇著啦……”
就感覺白離掐著他后頸的手又一用力,把施無端要抬起來的腦袋便又給按了下去,剩下的半句貧嘴話也給卡回了喉嚨里。
好半晌,雷聲才弱去,慢慢地平息了下來,烏云也開始散開,白離這才松了口氣,放開施無端,怒視著他,卻見這小鬼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臉諂媚地看著他,心里那點恨不得掐死他的火忽的就忍不住散了一半去。
施無端見他面色不好看,便訕著臉湊過去,拽拽白離的衣角:“小離子,我錯啦,你可別不理我呀……”
白離面帶寒霜地瞥了他一眼,沉著臉垂下目光,不去看他。
“哎呀,”施無端就抓了抓頭發(fā),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說道,“師父教我這個的時候,也曾幫我護法,叫我拿些他養(yǎng)在后院里的珍禽走獸練過一回,可從來也沒出過這么大的動靜,小離子,我看你命中雙星已是稀罕,一條線自地數(shù)穿入天門,方才便是算到那里卡住,怎么也解不開,才見得一點苗頭,竟然還引來天雷,分明是警告我說不得看不得……”
白離一愣,抬起頭看著他,之間施無端的眉頭微微地皺著,一只手指托著自己的下巴尖,這頑童的臉上竟冒出一點說不出的鄭重來。
可隨后,只見施無端苦惱了片刻便甩甩頭,十分想得開地拍拍胸脯,說道:“沒事,你不用怕,有我哪,我保護你?!?/p>
他話音才落,忽然偏過頭去,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有些尷尬地回過頭來,擦擦鼻涕,努力地頂著一張小花臉,做出一副“擦干了鼻涕又是一條好漢”的模樣,仰著一點下巴,想使自己顯得高大一點。
白離就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心里最后的那點火氣也散了,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想道,這傻小子,什么時候能長大成人呢?
想著想著,再看看施無端那小模樣,幾乎生出幾分快樂的憂郁來。
天終于放晴了,施無端這才背著他的小包袱,胳膊底下夾著不住掙扎的翠屏鳥,和把他送到蒼云谷出口地方的白離告別,在翠屏鳥聲嘶力竭的掙扎里,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白離靠在山谷邊上,注視著他那上躥下跳就是不好好走路的背影好一會,直到人影都已經(jīng)瞧不見了,才一轉身,變回了原本的少年模樣,對著落在掌中的那條金光閃閃的豆蔻纏怔了一會,轉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