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正劈在北斗之間,地動山搖,山間仿佛亮起無數(shù)盞山燈一樣。
就在這時候,白離突然縱馬沖了出去,他抬手將背后神弓碎羽取下,連射三箭,仿佛不用瞄準(zhǔn)一般,擋在他面前的三個騎兵幾乎同時一聲不吭地便摔下了馬去,此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教宗勉強(qiáng)壓抑的陣中,所有的規(guī)則都如同拔河一般被兩邊的人互相爭搶著,碎石自山間滾落,卻一塊也碰不到白離身上。
他身上騰起一層漆黑的霧,仿佛能將靠近他的一切物體揮擋出去一樣。
一身雪白的袍子已經(jīng)遍染鮮血,那昔日里如畫的俊秀眉目,竟陡然生出某種極艷極可怖的戾氣,與座下無鞍的戰(zhàn)馬一般桀驁不馴、有恃無恐地沖著某人的方向而去。
百丈,五十丈,三十丈——
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施無端身上防雨的兜帽不知何時滑落,他坐在馬背上,幾縷頭發(fā)黏在額頭臉頰上,卻并不像鄒燕來那樣顯得十分狼狽,仿佛他便是全身濕透、白離沖到他面前、那尖銳的十指橫在他的脖子上,也不能叫他有半分驚慌。
施無端的手上纏滿閃著鬼火一般光澤的星絲,正面色平靜地看著白離。
這一回絕不放過你——白離的雙眼對上施無端的,那一刻距離不過十丈,他們同時看懂了對方的目光。
然而就在此時,突然,極近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竟將喊殺聲和雷聲也蓋過去了,正在膠著的陣中突然被硬生生地撕開一道裂紋,高懸夜空的北斗驀地消失,施無端手上星絲全斷,他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抬起頭,卻看見滿天陰沉的雨絲,瞧不見半顆星星。
星盤上混亂一通,他一時半會竟理不出頭緒。上回的陣法被白離撕碎,這回白離也在陣中,是誰有這樣大的力量?
如臨大敵的教宗之人卻也一般疑惑,同時往后退去,有些定力不好修為不夠的甚至跌坐在地上,就好像兩方人玩命使勁拔河,繩子突然從中間斷開了一樣。
連白離也皺起眉,往聲音來處望去。
突然,有人大叫道:“洪水!洪水!”
又有人罵道:“什么洪水……啊!”
給眾人反應(yīng)的時間并不長,頃刻間,岷江狹細(xì)的山口被一聲巨響沖開,幾丈高的洪水仿佛怪物一樣洶涌地沖下來,天地一怒,凡人也好,神魔也罷,都得人人自危。
原本距離極近的施無端和白離生生被這洪水怪物沖開,有些人沒來得及叫一聲便已經(jīng)被卷了進(jìn)去。
冰冷的水一時沒頂,白離眼前一黑,手腳下意識地掙動起來——有那么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重新被那暗無天日的魔宗吸了回去,那一刻心涼得透了,竟生出一股子絕望來。
他拼命地掙扎,手中凝聚起黑影,又頃刻被下一波的大浪打破,后背狠狠地砸在了不知何處凸出來的什么東西上,白離一驚,猛地恢復(fù)神志,看準(zhǔn)了時機(jī),飛快地拽住一塊大樹,只覺胸口快要喘不上氣來,被那洶涌而至的水砸得生疼。
就在這時,他瞧見施無端也比他強(qiáng)不到哪里去,施無端本就帶傷,此刻早已經(jīng)七葷八素,也不知還清醒著沒有,極快的水流將白離抱著的樹連根拔起,他想也不想,借力一蹬,這一踹力氣極大,竟逆流而上了一段,施無端正好撞在他胸口上,兩人一同被洪水沖了出去。
白離下意識地一只手摟緊了他,一只手爆出青筋來,拼命攥住了方才的大樹根,只當(dāng)這好歹是根浮木,然而他用力太過,手中黑霧下意識地將那大樹根撕裂了開,竟脫手而去。他本就水性一般,這一下竟灌進(jìn)兩口水來。
突然感覺懷中人在他手臂上攥了一把,施無端不知何時睜開眼來,將手上殘余的星絲纏在了白離胳膊上,白離不知怎么的便會意了,抬手將星絲甩出,勉強(qiáng)拉住了樹干,五指一縮,后背便又硬磕在那大樹干上。
所幸施無端人不怎么靠得住,給的線倒是很結(jié)實(shí),白離一手?jǐn)堊∷?,一手纏住一截樹干,沉沉浮浮,一時在水面一時在水中,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
施無端卻已經(jīng)想明白了——竟是連日大雨沖毀了岷江口大堤,那滔天洪水正好自此最狹窄的地段硬生生地擠進(jìn)來,無怪輕易撕破他的北斗陣。
岷江之地大雨并不稀奇,那大堤翻了修修了翻,竟不知被折騰了多少次,朝廷一次又一次地?fù)芸钚?,被國之祿蠹們一層又一層盤剝,早有御史上書痛斥此事,然而淮州之地自來天高皇帝遠(yuǎn),水極深,官官相護(hù),朝廷幾次三番徹查,竟毫無所獲。
只得叫著大堤一次又一次地毀于蟻穴,三年五載便來一場洪水,禍害兩岸百姓。
施無端突然想大笑——岷江口大水,包圍圈七零八落,東越之困竟無意間解了。這叫老百姓恨得牙根癢癢的站不穩(wěn)的大堤,竟幫了顧懷陽這樣大的一個忙,豈不是天意么?他悉心籌劃,與官兵在此處爭斗,正是你死我活之時,一轉(zhuǎn)眼卻成了難兄難弟,這個方才還打算和他兵戎相見的白離,此刻竟拴在一棵大樹上,仿佛相依為命一樣。
太荒謬了。
施無端忍不住便真的笑了出來,突然明白了老皇帝是如何把自己給笑死的。
又一個冰冷的浪頭打過來,他嗆了一大口水,胸口疼得近乎麻木,仿佛一點(diǎn)氣也喘不上來了一樣,施無端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