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便毫無芥蒂地拉起白離,拽著他往外走去:“那個鋪子實在太小了,我一開始都沒發(fā)現(xiàn),不過點心好吃……嗯,每天這時候還請了先生來說書。”
白離也不反抗,默默地任憑他拉著往外走去。
兔子卻從施無端的臂彎里探出頭來,睜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白離。兔子這雙眼睛乃是蠶豆?fàn)畹?,豎起來烏溜溜的,陪在一張有點扁的臉上,便使得它無論什么時候,看上去都有一副十分“驚奇”的表情。
它就那么“驚奇”而安靜地看著白離,仿佛他們認(rèn)識似的。
白離表情淡漠地和它對視了一會,冷笑了一聲移開視線——這蠢東西,他心里不屑地想道。
施無端站起來發(fā)現(xiàn)白離的剎那,其實就看見了他拖在地上的影子,白離的影子不知是怎么回事,朗朗青天白日間便不安分地扭動了起來,不知是不是施無端的錯覺,他總覺得那詭異的影子里仿佛凝著某種凜冽而壓抑的殺意似的。
然而他只是用一個荒謬的理由將白離帶了出去,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白離定定地看著施無端的背影,感覺心里很疼,他仿佛看到了一條長長的、沒有拐彎的線,看似柔軟,實則萬分堅固地在循著固定的路線慢慢移動。
忽然,白離忽然反手抓住施無端的手腕,將他拉住,正色道:“無端,我問你一句話?!?/p>
施無端腳步停下來,略微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白離問道:“你和那伙人在一起,是打算要造反么?”
哪怕他問“顧將軍將來打算長居平陽城么”或者“顧將軍是頗有志向吧”,在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顯得他稍微知道一點什么叫“委婉”,只是白離此人,仿佛生來便不知委婉為何物,直眉楞眼地便在施無端面前問了出來。
只把施無端問得噎住了。
白離又道:“你老實告訴我?!?/p>
施無端目光閃了閃,手掌輕輕地?fù)徇^兔子的脊背,兔子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身體微微地顫抖起來,他垂目思量了一會,不答反問道:“你什么時候管起這些凡人間的事了?小離子,妖道中人若是卷入人間,便要遵循人間的法則,否則惹上什么因果,你不嫌麻煩么?”
白離勾起嘴角,仿佛是笑了一下——這一笑卻只有下半張臉在動,皮笑肉不笑似的,他說道:“你還瞧不出么?我不是妖,你懷里那只才是?!?/p>
言罷,不等施無端皺眉,便接著說道:“這么看來,你是真的在做這件事么?”
你監(jiān)視我么?施無端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想著,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和心里不同步,他露出沒反應(yīng)過來似的迷茫神色,問道:“你不是狐族么?不是妖是什么?”
白離死死地扣住施無端的手腕,仿佛要將他的手腕擰下來一樣,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道:“別裝糊涂,你知道我問的是……”
就在這時,一幫行乞的小孩跑過來,其中一個“不小心”正好撞在了施無端身上,施無端利落地反手一勾,把小孩拎了起來,然后慢悠悠地從他手中把自己的荷包拎回來,見那孩子瞪著自己,便也瞪眼道:“看什么看,功夫不到家就出來丟人現(xiàn)眼,拽個錢袋子都快把我腰帶給扯下來了,我看你連死人的東西都偷不走?!?/p>
話音未落,他的腰帶仿佛為了響應(yīng)這句話一樣,真的松動了一點,施無端低罵了一句,放開了小乞丐,拽住自己的腰帶,白離的目光掃過,卻愣住了。
他那素色的腰帶下面露出了另一條花花綠綠的東西,看起來……竟十分眼熟。
眼看施無端揮手便要將它掩住,白離忍不住伸手拉住那條帶子——那是一條窄窄的、用金線編成的帶子,看上去已經(jīng)很舊了,原本編在其中的鳥羽都失去了舊時的顏色,被服服帖帖地用寬寬的腰帶擋住……正是當(dāng)年施無端送給他的那條豆蔻纏。
施無端好像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壓低了聲音道:“大庭廣眾地你拽我腰帶干什么?”
趁著白離愣神,他飛快地將被小乞丐拽松了一點的腰帶整好,然后抱著兔子,十分沒心沒肺地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去。
他還留著……白離心里卻五味陳雜起來,沉沉地壓在胸口的心忽然輕了一些,以至于他忘了糾纏方才的問題,身后的影子竟然奇跡一般地安寧了下來。
施無端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感覺到那股來自白離的強(qiáng)大的壓迫感慢慢消散下去了,這才低下頭,將手心的冷汗抹在了兔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