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無端這回有先見之名,沒再噴一回,他萬分頭疼地放下筷子,也板起臉,說道:“白離,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白離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從不胡說八道。以前你還小,這些話沒和你說過,如今你該懂的也都懂了,我便也不和你繞彎子了?!?/p>
施無端匪夷所思地看著白離,簡直啼笑皆非,可又沒敢笑出來,生怕這個頭不小、心智卻看起來不大的半妖惱羞成怒。
他想了想,忽然伸出手,隔著木桌握住了白離的手,白離一愣,惡狠狠冷冰冰的表情立刻緩和下來,施無端問道:“我的手硬不硬?”
白離有些疑惑——施無端的手長得不錯,皮膚卻并不細,亂世之中跟著一幫土匪流氓,做殺人放火反皇帝的買賣,過得總不會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他的手雖然干凈,然而骨節(jié)分明,手心手指上有很多繭子,細看還有不少細小的傷口痕跡。
施無端便趁機諄諄善誘地說道:“你看,這男人渾身上下都是硬邦邦臭烘烘的,一個個人高馬大,一屋子進來兩個爺們兒便要叫人覺得地方也小了、房頂也低了。女人呢?女人就不一樣了,便是坐滿了一間屋子的女人,也不顯得擠,她們一個個都漂漂亮亮的,身上又暖和又軟,還香噴噴的,會細聲細氣地跟你說話,再小的地方,只要你和一個女人待在一起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愉快的,對,女人還能給你生孩子。夜里抱著一個好看的女人睡覺,做夢都要做好夢的?!?/p>
白離的臉便陰沉下來了,反手攥住施無端的手,咬著牙問道:“這么說你試過了?”
施無端一頓,略有些尷尬地道:“咳……這倒是沒有?!?/p>
隨即施無端又將話題轉回來,繼續(xù)道:“自古陰陽調和乃是正理,你以前住在蒼云谷大約不知道,男人是要和女人在一起的,你爹要是沒有和你娘在一起,就沒有你啦。”
白離道:“我寧愿他們沒生出我來?!?/p>
施無端話音又哽住了,片刻,嘆了口氣,說道:“不要這樣說,我卻是覺得他們這個功勞不算小,不然我到哪去認識你呢?”
白離面露喜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么?”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笔o端斟酌著說道,“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兄弟,只是兄弟,和那種……一起過一輩子的人是不一樣的?!?/p>
感覺到白離攥著他手的力道略微松弛了一點,施無端便再接再厲地說道:“兄弟能給你兩肋插刀,便是你現在再被誰釘在柱子上一回,我若知道了,即使一個人單槍匹馬,豁出命去也是要救你的。你若有喜事,我能帶上兩壇酒,陪你坐在房梁上喝一宿,你若有禍事,我必當刀山火海,不有二話?!?/p>
他見白離面色松動,便嘗試著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繼續(xù)說道:“可是哪個兄弟也不能和你過一輩子,哪個兄弟也不能整日里和你齊眉舉案耳鬢廝磨,哪個兄弟也不能為你縫補衣衫生兒育女——只有你的女人才能和你這樣過。”
“是么?”
見白離臉上怔怔的,施無端便道他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便說道:“是啊,大千世界,紅塵男女,無數紅粉佳人,那中間必定有一個你愿意與她山盟海誓、執(zhí)子之手的人,若你有一天,碰上一個你愿意與她結為夫妻的人,那人必然是叫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叫你遍嘗相思味道,一見即斷腸,一別便消瘦的。那般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滋味,可以叫人死去活來一番,可是你瞧,你我有十年未曾見過面了,各自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
白離皺皺眉,說道:“所以……”
“所以我只是你一個好兄弟么?!笔o端笑起來,道,“你在山中那么多年,又落入魔宗里,不與外人接觸,所以兄弟朋友少了點,等在人間習慣了,便明白這些道理啦。”
白離低下頭,雖不言語,那股子咄咄逼人卻斂去了。
施無端便放下飯錢,一手拎起兔子,一手拉起他道:“走吧,你大老遠地來了,也不要急著走,到我那里去住幾天。”
白離自然不拒絕,便一路跟著他走了,他注視著施無端的背影,瞇了瞇眼,心里想道:這臭小子當我什么都不懂么?還拿這種狗屁不通的鬼話來糊弄我??礃幼樱粫r半會他是反應不過來,也不愿意跟我走,逼得緊了也麻煩,反正也有功夫,不在乎跟他周旋一下,若到最后實在不行,再來硬的。
他打定了主意,終于叫施無端欣慰地發(fā)現他“正常一點”了,起碼不再嚷嚷著要拽著他私奔。
施無端便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帶著白離回了大營——以前它是古吉王府,以前的以前它叫做古吉城城主宅邸。
古吉城雖然不大,可是城主家里卻十分氣派,院中仿古的“流觴曲水”和小亭假山看起來雖然匠氣十足,稍微有點附庸風雅之嫌,糊弄孟忠勇這等土包子流氓卻是足夠了。
幾個人先后搬入了園子里,整飭一番之后,便占了以前城主小妾的屋子。
施無端帶著兔子回來的時候,迎面翠屏鳥便飛了過來,它似乎也還記得那只兔子,施無端松開手,這一對飛禽走獸便跑去一邊認親了,孟忠勇和李四娘正好從里面走出來,孟忠勇瞧見了還有些納悶地問道:“這狗子耳朵怎么這么長?哪里來的?”
李四娘笑道:“我看是個兔子吧?小猴兒,你買只這么胖的兔子,難不成要燉了當下酒菜么?”
施無端道:“哪里哪里,兔子再肥也是一身蠢肉,還沒有四姐姐隨便抹一把油炒的碗隔夜飯好吃。”
李四娘便在他頭上點了一下,罵道:“小猢猻,嘴倒是甜?!?/p>
施無端道:“嘴甜才有口福。”
李四娘的目光早就落在了白離身上,乍一看到這人,眼前竟忍不住一亮,心道世間還有這么標致的人物。當即便拍拍施無端肩膀道:“行啦,多大的人了這樣不知禮數,就知道耍貧嘴,連客人也晾在一邊。”
施無端便摟過白離的肩膀,說道:“小離子,這位是我結拜的四姐李如霜,那個是五哥孟忠勇,回頭我再帶你去瞧瞧大哥和三哥。四姐,這是我小時候的一個小兄弟,失散多年了,今天竟在街上碰見了,你說這不是緣分么?”
幾人見過,白離倒是也給他面子,雖然與人說話并不熱絡,但禮數好歹是周全的。他冷眼瞧著李四娘張羅著在施無端住的小院里給他收拾出一間房來,心中半點感激也沒有,反而警惕起來,忍不住聯想起施無端那一番沒五沒六的關于女人的話來,心道,難不成就是這個女人?
然而他卻又在施無端不經意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飛快地換上一個對陌生人有些木訥局促的表情,竟不露絲毫端倪……也算神乎其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