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影子 ...
眼見施無端邁開步便毫不客氣地要往里走,白離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咬牙切齒地問道:“你要干什么?”
施無端站在那“溫柔鄉(xiāng)”的牌匾下,先是深思了片刻,然后才說道:“帶你過來玩,順便替大哥辦點事……而且我還聽人說他們家的下酒小菜做得是一絕,咱們嘗嘗,若是好,叫他們送回去一點,明天早晨當(dāng)早飯吃?!?/p>
白離感覺一口氣哽在胸口里,氣得嘴唇都白了,施無端這會卻不知道什么叫察言觀色了,看見了也裝沒看見,不由分說地拽著他便往里走去。
這溫柔鄉(xiāng)名字起得露骨,生意經(jīng)卻念得不錯,進(jìn)門姑娘打眼一掃,三六九等心里就能摸個大概。同行是冤家,眼看著有對面幾個姑娘小眼神秋水似的往這勾,這邊姑娘也彪悍得很,兩人一進(jìn)門,便被一擁而上,生拉硬拽地給弄了過去,唯恐他們被對門的打劫走。
施無端卻突然放開白離,扭過頭去大大地打了個噴嚏,然后對著正站在他對面、一手牽住了他袖子臉色尷尬的姑娘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立刻化尷尬為甜蜜,往前湊了一點,誰知一陣甜膩膩的香風(fēng)吹來,施無端鼻子一癢,當(dāng)即倉皇退了一大步,連打兩個噴嚏,眼淚都下來了。
姑娘臉也變得綠油油的。
施無端接觸過很多女人,可她們要么是蒼云谷里的妖魔鬼怪,要么是不茍言笑的同門師姐妹,再或者便是軍中的男人婆了,這些人通常是不怎么用脂粉的,他那四姐姐平日里更是爽利非常,若不是見什么重要的人物,更是連頭油都不抹的。所以他竟也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個見了美人便涕淚齊下的毛病。
白離的目光冷森森地在那女人碰過施無端的手上掠過,然后掃了一眼施無端的凄慘模樣,冷心冷性地想道:叫你氣我,活該!
可惜施無端沒能從他那一成不變的冷面上瞧出這樣復(fù)雜的想法,他頗有些苦惱地看了白離一眼,然后對著識趣地和自己保持了一定距離的姑娘說道:“那是我一位朋友,有些容易害羞,叫幾個干凈的過來陪他坐一會。”
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枚翡翠扳指,套在了那女人的拇指上,屏住呼吸湊上去,笑嘻嘻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甕聲甕氣地說道:“我先上二樓,叫你家老板來,有筆生意與她談?!?/p>
說完,施無端擠眉弄眼地掃了白離一眼,深吸一口氣,仿佛要一頭扎進(jìn)水里去似的,屏息凝神地逃走了,將白離孤零零地剩在一群鶯鶯燕燕之中。
施無端一直在二樓逗留,等到他下來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籠罩在整個古吉城上方了,遮羞一樣的絲竹聲和猶抱琵琶的歌舞大多已經(jīng)散場,只有零星一段不知從哪里傳來的助興般的小調(diào)。
溫柔鄉(xiāng)里來來往往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過于靈敏的耳朵,能聽到那些隔間里傳來的曖昧的聲響。
施無端一個人站在樓梯上,只覺四下脂粉味還未曾散去,他的鼻子仍有些癢,此時已經(jīng)入了冬,夜半開始寒涼起來,他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忽然覺得古吉這個地方,有幾分又低級又不堪的趣味。
此地靠山,卻并不窮困,茶桑盛行,地方雖小,若說起來,卻可能是海寧這個鳥不拉屎的邊境小郡中最富裕的了。古吉有錢的人多,找樂子的人也便多了,然而在這個戰(zhàn)火紛飛,四處動蕩的年代,士農(nóng)工商無不人人自危,唯有娼/妓一行,依然紅火——不但如此,反而還有越亂便越紅火的跡象。
施無端忍不住想道,倘若明日便是山崩地裂,世上再無一人可活,今夜這溫柔鄉(xiāng)豈不是要被擠爆了?
人世間若沒有功名利祿,豈不只剩下尋歡作樂了么?
施無端伸手招過一個少女模樣的小丫頭,她年紀(jì)太小,大約還沒有出門迎客的資格,只是做著在客人們隨著姑娘們散去之后,收拾杯盤狼藉的工作。
“今日晚間過來的那個一身白,穿得跟面團(tuán)兒似的那位公子你可留意?”他低聲說道。
小丫頭愣了愣,點點頭。
“他走了么?”
小丫頭乖巧地說道:“不曾走,那位公子在雅間聽曲呢?!?/p>
“你帶我過去?!?/p>
白離并沒有暴跳如雷地自己離開,也沒有被這燈紅酒綠的溫柔鄉(xiāng)里迷醉,更沒有被哪個姑娘帶進(jìn)房里春宵一刻,小丫頭帶著施無端進(jìn)雅間的時候,便瞧見他只是背對著門,正襟危坐在那里,略微有一些出神。
桌上酒已經(jīng)冷了,火爐中也見不到多少火光,一個抱著琴穿著鵝黃裙子的歌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他對面,正唱著曲。她對面仿佛坐的是洪水猛獸一般,見到施無端進(jìn)來,歌女敏感地將目光投過去,竟露出乞求之意。
施無端徑自走過去,在白離身邊坐下,只聽那位唱曲的期期艾艾地唱道:“皎皎河中月,巍巍仙人殿。行行復(fù)行行,七歲去來還。相思恍朝暮,冥滅亂河漢。參商不與共,一望千歲寒。誰知……”
施無端聽著她依依呀呀地唱曲,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抱起桌上的果盤,“吭哧”一口,皺著眉嚼了嚼,評價道:“果然是入冬了,都是窖里拿的,不新鮮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