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她不是你的錯。”卓向銘道,“那時候你太小,連自己的飽和餓都分不清。很多在那個年紀被拐賣的小孩長大以后都以為自己的養(yǎng)父母是親生的,這個不怪小孩?!?/p>
“我相信她不只是在跟童楊相處的時候開心,你是小兒子,又是omega——很多人都會覺得omega寶寶長得更可愛一些,那我們合理假設(shè),生下你以后,你媽媽肯定也是非常高興的?!?/p>
童宴沒說話??催^林悅?cè)A以后,有很多一直回避的想法一涌而起,而這些需要逃避的東西對他而言太過沉重,他沒辦法調(diào)整自己的心情。
“我出生以后,她的身體就不好了?!蓖缏卣f。
卓向銘朝后靠在床頭,抱著童宴在自己懷里找了個更舒服的角度,扯過被子蓋住童宴,道:“寶寶,那不是你的錯?!?/p>
“大家都期待家庭新成員的降臨,決定要孩子也是成年人自己做的決定,生育風(fēng)險自古都有,規(guī)避掉一種,自然還會有另一種產(chǎn)生。麻煩從來都解決不完。”卓向銘道,“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只有生下他的人可以?!?/p>
“他們決定懷孕,那一定是基于愿意承擔(dān)風(fēng)險的思考上?!?/p>
童宴轉(zhuǎn)頭看他,覺得卓向銘太會狡辯了,又覺得卓向銘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道理。
卓向銘的臉在屋里一點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很溫柔,眉目和煦,低頭看他時的眼神專注又認真。童宴心口梗了一下,眼眶發(fā)熱,他慌亂地移開目光。
“寶寶?!弊肯蜚懳撬劬Γ吐晣@息,“寶貝兒?!?/p>
童宴從小沒缺過物質(zhì)方面的東西,可他一直都羨慕母親這種存在,別人的媽媽,他用一種很卑鄙的方法羨慕著:每當(dāng)見到同學(xué)的媽媽來接放學(xué),他都很想很想變成那個小孩。
等他再長大一些,上了小學(xué),對于母親的需求好像沒那么強烈了,這種想法才沒那么頻繁地出現(xiàn),但影響依然存在,他的好朋友大多是很依賴母親的類型,經(jīng)常把“我媽”掛在嘴邊。
但他自己沒意識到,初中的時候,曾經(jīng)跟一個男生關(guān)系好了兩年多,直到某次聽到那男生跟一群人聊天,高談闊論,跟童宴好只是因為童宴有錢,相當(dāng)于賣飯了,反正不虧——那男生每天都會帶他跟童宴兩人份的午餐,他媽媽做的。
后來兩個人的關(guān)系在童宴的刻意遠離下淡了,也是那時候,童宴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于是他摸摸索索,又把這一項偏執(zhí)給改了。
沒有媽媽的人生是不順利的,是很累的,是要走很多彎路、經(jīng)歷比別人都多的坎坷的,非常非常多不算問題的問題都要自己揣摩,很辛苦才能長成一個大致不錯的大人。
童宴曾經(jīng)這么認為。
直到他遇到卓向銘。
他父母都在,但還是一個人默默長大了,還長成了一個很不錯的大人。
童宴又意識到,世界上的家庭模式不是固定的,每個人都有表達愛的方式,不一定存在就代表參與,愛的表達方式,也比不上漠視的方式多。
一開始想靠近林悅?cè)A,大概是因為女性長輩的缺失造成的好奇,后來他愛上了卓向銘,因為惋惜和心痛這個人曾經(jīng)受過的漠視,所以想盡力拉進卓向銘和林悅?cè)A之間的關(guān)系。
再后來,林悅?cè)A對他很好,他也是真的喜歡林悅?cè)A,但不得不承認,大多數(shù)還是因為卓向銘。因為愛人身上的血緣,他才又給出了一些愛。
家庭完整的重要性童宴感受了十幾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等林悅?cè)A去世以后,卓向銘會徹底變成一個很可憐的人,一些聯(lián)系的永久斷裂帶來的傷害是無法修復(fù)的,他已經(jīng)不需要被同情地可憐了,為什么卓向銘也要受這種折磨?
他寧愿卓向銘永遠別別扭扭地懷著對林悅?cè)A和卓正德的埋怨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個家里,雖然看著不很高興,但最起碼還有一個回去的地方。
“今天我本來想跟你發(fā)脾氣的?!背聊撕靡粫?,童宴說。
今天班主任發(fā)了高考意向書下來,這個是他們在高一和高二的時候都修改和確認過的,這次是最后一次,之前確認的人是童楊,這次變成了卓向銘。
沒結(jié)婚前,他去哪里讀書都無所謂,走的遠點也無所謂,但中間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今天他拿到的報考童楊定的那所國外學(xué)校的意向書上還是簽了卓向銘的名字,還在監(jiān)護人意見那一欄寫了“同意”兩個字。
當(dāng)時童宴氣得手都在抖,又想起他最近時不時表現(xiàn)出來的小小的不正常,盯著“同意”說不出話。
意向書揣在口袋里,最前面的決定是要在學(xué)校門口說要回童家,如果卓向銘到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那就互相冷靜一段時間再說。
然后是在醫(yī)院門口,他打算直接問卓向銘,把自己所有的不滿說出來,到底婚姻和標(biāo)記對他來說算什么?如果這些都不能給他安全感,也不能讓他完全相信他的愛,什么才可以?
童宴準(zhǔn)備了許多鋒利的話,但到最后他都沒能舍得說出口。
在教室里決定要回童家以后,他就克制不住地去想,旋龜?shù)碾姵匾恢倍紱]換,卓向銘打算什么時候帶它去換呢?自己努力過了,都不行,但現(xiàn)在卓正德好像肯顧家一些了,以后卓向銘會不會慢慢對感情多些信心?他的灑脫連三分鐘都沒堅持到,何談面對面見到卓向銘以后。
“……可恨的是我一看到你,心里想的就全是愛你,你說媽媽住院了,我立刻擔(dān)心你會不會很傷心,有多傷心,幾秒鐘就把要發(fā)脾氣這件事忘到了腦后。”
聽他說這些,講述從校門口到回家的心情,卓向銘只覺得自己廢物。
他不想做感情里的失敗者,但事實是,如果不是童宴一次又一次地停下等他,他連起跑線都夠不到。
當(dāng)初如果不是童宴先問出那一句交往,什么時候他才會跟童宴表白呢?也許要等他病好,也許等他放假,更也許等他考完試出國,遠走高飛,回家時身邊站了另一個優(yōu)秀的alpha,他只能在夜里告訴自己,愛過不一定要得到,何況自己爭取的從沒到手過,何必白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