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男女老少,數(shù)十余人;蓬頭垢面,怒目相視。
連綿起伏的大山如同一只只黑色的野獸,悄悄地匍匐在大地之上。慘白的月光下,這些面黃肌瘦的村民各個手持利器,用憤怒的目光瞪著奚嘉和葉鏡之。
他們一步步地逼近。
奚嘉的身后是那二十三座墳?zāi)?,墳?zāi)沽⒂趹已律?,往后是三十多米的落差。奚嘉根本不會說贛省方言,他看向葉鏡之,道:“葉大師,他們是不是誤會了我們的來意,你快向他們解釋一下吧。”
葉鏡之頷首,對這些村民說道:“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有朋友在附近失蹤,所以想來看看?!?/p>
“呸!”
三個小孩瞪著尖細(xì)的小眼睛,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葉鏡之眉頭一蹙,他將奚嘉護在身后,又說了幾句。然而不過多久,那些村民揮舞著鋤頭鐮刀,向他們砍來。月光照耀在冰冷的鐵器上,泛出冷冷的顏色。葉鏡之抱起奚嘉就往后退了三步,退到了一塊墓碑前,往后就是二十三座墳?zāi)埂?/p>
這些村民像發(fā)了瘋似的兇悍。窮山惡水出刁民,奚嘉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了這句話。
他們揮舞武器,每一下都要置奚嘉和葉鏡之于死地。平常用來干農(nóng)活的農(nóng)具,現(xiàn)在成了想要殺人的利器,最可怕的卻是村民們揮舞農(nóng)具的神情。
“殺了你們,殺,啊啊啊啊殺了你們……”
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瘋狂的神色,但是拿著農(nóng)具的手卻在顫抖,仿佛在恐懼著什么。
奚嘉和葉鏡之起初都在回避,但是當(dāng)一個農(nóng)婦一揮鋤頭、正好砸在了奚嘉面前時,奚嘉驚得立即停住,差點就被這一鋤頭砸中。葉鏡之頓時目光一凜,冷冷地看向這群瘋了的村民,他手掌一翻,無相青黎出現(xiàn)在掌心。
那些村民見到葉鏡之憑空變法寶的本事,紛紛嚇得傻了眼,然后更加瘋狂地追砍他們。葉鏡之右腳一跺地,無相青黎在空中快速旋轉(zhuǎn),葉鏡之默念一聲咒語,手指點在青銅骰子上。
轟!
一道無形的攻擊從小小的青銅骰子上震開,將所有村民震翻在地。
葉鏡之一把攬住奚嘉的腰身,腳尖一點,往后一躍,跳下了這座懸崖。兩人很快在山腳落地,無相青黎飛回了葉鏡之的手中,在掌心待了會兒,又跑到奚嘉的掌心蹭了蹭,似乎在說:你沒事吧。
奚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沒事。”
葉鏡之這才放心。
奚嘉摸了摸無相青黎,他抬起頭,看向那黑漆漆的山腰。他看不清上面的村民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但想來也知道,被無相青黎震開后,這些村民恐怕把他們當(dāng)妖魔鬼怪看待。本來就將他們看作仇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更加憎恨。
奚嘉實在不明白,他和葉大師剛剛來到這個村子,還什么事情都沒有做,為什么這個村子里的人會這么仇視自己。他和葉大師初來乍到,那些村民也都是真正的人類,不是鬼怪邪祟,哪有人一見面就大打出手的?還一副那么恨之入骨的樣子?
那些村民都只是普通的人類,奚嘉只能將孤魂野鬼打得魂飛魄散,他的拳頭對人類沒太大作用。葉鏡之身為捉鬼天師,要捉的是鬼、不是人,所以他也沒有對這些村民下死手,直到村民欺人太甚,他才用無相青黎將村民震開。
可以說,兩人是被村民趕走的。
奚嘉一肚子疑惑和怨氣,沒有地方疏散,總不能像對待孤魂野鬼一樣,打死這些村民。他想了想,問道:“葉大師,這個村子這么奇怪,死了這么多人,村民對我們的態(tài)度也太不正常了,難道裴玉的失蹤和這個村子有關(guān)?是他們綁走了裴玉?”
葉鏡之的目光在四周轉(zhuǎn)了一圈,他看向奚嘉:“裴道友是雙極派大弟子,墨斗第七,在年輕一代中,實力出眾。以裴道友的實力,他雖然不能出手傷人性命,但想要從那些村民的手中逃脫,卻沒有問題?!?/p>
奚嘉臉色沉重,仔細(xì)地想了很久。
裴玉的氣息就消失在這片大山之間,現(xiàn)在可能性最大的是,他就在這片山之間??墒沁@片山面積極廣,一座座山連接成一個圈,將山谷包圍在其中,想要去找一個人,十分困難。
山腰的那個小村子,實在是太古怪了。無論是一個村子兩個月內(nèi)死了二十三個人,還是那群無端仇恨的村民,都在提醒奚嘉:這個村子絕對有問題。
奚嘉思索很久,忽然想到:“葉大師,兩個月死了二十三個人,如果那個村子有問題,那這二十三個人,應(yīng)當(dāng)是厲鬼所殺。如此的話……我有一個想法。”
葉鏡之認(rèn)真地看著奚嘉。
奚嘉猶豫許久,最后嘆了口氣,說道:“我想……刨墳。”
自古有言,蓋棺定論,入土為安。
現(xiàn)在的華夏實行火葬政策,人死之后直接被送到殯儀館,火化成骨灰。一來節(jié)約土地資源,二來可以保護環(huán)境。但是火葬政策推行幾十年,只在各大城市普遍實行,很多偏遠(yuǎn)山村都沒有執(zhí)行這個政策。村民們依舊相信人死為大,不肯把死去的人火化,要讓死者完完整整地走,進行土葬。
奚嘉根本沒想過這個山村的村民會給死者進行火葬,這種與世隔絕的小山村,連義務(wù)教育都不一定普及,更不用說價格昂貴的火葬了。
奚嘉道:“只要刨墳,檢查尸體,就可以知道那些村民是不是被邪祟害死的。葉大師,我們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從那些村民的口里知道什么真相,只能去……”頓了頓,他鄭重地抬起頭:“只能去刨墳?!?/p>
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兩人沒有再猶豫,又回到了山村。
之前奚嘉和葉鏡之進山村的時候,根本沒有防備,這次他們再回去,葉大師從乾坤包里找到兩道符,貼在自己和奚嘉的胸口。符咒一貼,兩人再走進村子,那些還拿著武器站在村口的村民,根本看不見他們。
兩人一路走到了二十三座墳?zāi)骨?,奚嘉彎腰擦了擦最前頭的一塊墓碑。
泥土被擦拭干凈,上面的字清晰地露了出來。
‘袁老九’
這道符咒可以迷惑村民的眼睛,讓他們看不到兩人,但卻遮不住他們的聲音。奚嘉壓低聲音,看向葉鏡之:“之前那個村長說,這個村子叫袁家村?,F(xiàn)在這個墳?zāi)估锏娜私性暇?,是他們村的人?!?/p>
葉鏡之輕輕點頭,從乾坤包里取出了一只酒杯和三支香。
奚嘉悄然走到一旁。葉鏡之口念咒語,手指輕點在酒杯上,頓時,白玉的酒杯里多了滿滿一杯亮盈盈的酒水。
“生者有愿,叨擾君焉。亡者為重,以酒為謝。”
葉鏡之倒扣酒杯,將這杯美酒一點點地灑在地上,灑在了袁老九的墓碑前。
黑夜藏住了一切秘密,那些村民大多站在村口,沒有人注意袁老九的墓前被灑了一杯酒。
葉鏡之低頭看著,奚嘉也看著地上的酒漬。忽然,他看到地上的酒漬突然開始干涸。仿佛真的有人在喝這杯酒一樣,長長的酒漬一點點地消失在空氣里,等鬼魂在地府里飲完了這杯酒后,葉鏡之點燃三支香,輕輕地插在了袁老九墓碑前的土地上。
不遠(yuǎn)處的一個女人突然用方言大叫起來:“來人啊,來人啊,又有鬼了!”
所有村民頓時被這女人的叫喊聲吸引過來,他們轉(zhuǎn)身一看,只見袁老九的墓前竟然插了三支香。村民們大驚,握緊了手中的農(nóng)具。葉鏡之根本不給他們反應(yīng)的機會,葉大師手掌一動,猛然拍向天空。
砰!
袁老九的墳?zāi)罐Z然炸開。
泥土四濺,棺材板被人掀開。往這里趕來的村民嚇得呆在原地,各個恐懼地看向這邊,不敢再往前一步。
奚嘉上前想要查看這個袁老九的尸體,葉鏡之一把攔住他。奚嘉不解地看向他,葉大師目光凝重,用拇指在奚嘉的鼻下由左向右地畫了一筆,道:“這人已經(jīng)死了十幾天,我來看?!?/p>
下一刻,奚嘉就聽到許多村民干嘔起來,他恍然大悟。
這個袁老九死了這些天,尸體早就腐爛發(fā)臭,看上去很恐怖,尸臭味也很濃。葉大師好心不讓他去看尸體,也似乎用什么法子封住了他的嗅覺,讓他聞不到尸臭味。
奚嘉看著葉鏡之的背影,目送他走到棺材前,低頭查看。
棺材里是什么情景,奚嘉想也知道,定然是一具面目全非、腐爛恐怖的尸體。十幾米遠(yuǎn)處,已經(jīng)有村民被尸臭味熏得昏倒過去,白頭發(fā)老頭在他兒子的攙扶下,竟然一步步地向這里走來。
奚嘉并不感到害怕,他冷靜地看著那對父子走近。正當(dāng)這對父子走到墳?zāi)骨皶r,葉鏡之從土坑里出來,他走到奚嘉面前,聲音沉穩(wěn)地說出了那個意料之中的答案:“被厲鬼所殺。”
答案已經(jīng)得到了,奚嘉和葉鏡之便取下了身上的符咒。兩人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墳?zāi)骨?,許多村民嚇得轉(zhuǎn)身逃跑,中年漢子操起手里的鐮刀,兇狠地往兩人身上砍去。無相青黎從奚嘉的手中快速飛出,一把將這個漢子撞得倒飛出去。
“無相青黎!”葉鏡之喊道。
精巧的青銅骰子把那漢子撞出去后,還氣得想再去打他。突然聽到自家主人在喊自己,無相青黎飄在半空中猶豫了好久,最后才不情不愿地飛了回去,還不肯落到葉鏡之的掌心,直直地飛入奚嘉的口袋。
——為什么不打死這個人,他剛才想要砍人!
無相青黎的怨氣奚嘉明白,其實現(xiàn)在奚嘉心里也氣得牙癢癢,很想把這群愚昧的村民全部打一頓。但是現(xiàn)在事情實在太古怪了,已經(jīng)確定是厲鬼害人,他們還有一些問題要向村民詢問。
那個中年漢子被無相青黎埋頭一砸,砸得吐了兩口血,恐怕斷了幾根肋骨。
村民們用看待魔鬼的眼神看著奚嘉和葉鏡之,但再也不敢上前了。他們也會害怕,害怕這兩個恐怖的人把自己打死。
中年漢子被人抬了下去,老頭走到奚嘉和葉鏡之面前。
葉鏡之說道:“這個人,死于非命。”
老頭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們,過了許久,才問道:“你們……到底是想找誰?”
葉鏡之說:“我們的一個朋友,五天前失蹤了,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就在這片山里。”
老頭一愣:“五天前?”
葉鏡之頷首。
老頭:“我們村子已經(jīng)半年多沒見過外面的人了,我們不知道你們要找誰?!?/p>
老頭雖然身材矮小,卻目露精光,似乎是村子里能主事的人。他說話的神情不像在說謊,奚嘉和葉鏡之對視一眼,葉鏡之又說起了一開始的話:“這個人,死于非命。”
老頭仔仔細(xì)細(xì)地盯著葉鏡之,看了半天,他終于嘆了一口氣,說出了真相。
“兩個月前,我們村的一個人死在了家里,是我的表侄。我們村每個人都有點親戚關(guān)系,我的表侄今年四十多了,家里窮,還沒弄個媳婦,他家就他一個人,死了三天,我們才發(fā)現(xiàn)他死了。推開他的門一看,他的肚子被人剖開了,里面腸子流了一地,地上都是屎啊尿啊,早就死了?!?/p>
奚嘉只能聽懂一點點老頭的話,由葉鏡之給他翻譯。翻譯到穿腸破肚時,葉大師簡單地用一句話形容:“人已經(jīng)死了?!?/p>
奚嘉有些懵:“他說了很多,就這一句話?”
心疼媳婦、不想讓媳婦聽惡心事情的葉大師面不改色地點頭。
奚嘉:“……”總感覺哪里怪怪的。
老頭還在說。
兩個月前,袁家村死了人,立刻人心惶惶。那個村民死得那么慘,穿腸破肚啊,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才要用這種法子殺人。
那個時候,村民還不覺得是鬼怪作祟。他們都在懷疑,到底是誰殺了人,誰和那個人結(jié)了仇。這種大山深處的村子,出了事情根本不會去報案,只會自己解決。最后由老頭做主,綁了村里和表侄結(jié)過梁子的一個人,把他關(guān)到了做菜的地窖里,每天由老頭給他送飯。
地窖的鑰匙只有老頭有,大家都放心了。
直到三天后,老頭進地窖送飯,竟然發(fā)現(xiàn)那個人死在了地窖里!
放菜的地窖里全部都是血,白色的腦漿和紅色的血濺在墻上、菜上,那個人的腦袋被人活活砸碎,整個地窖里全是他的血肉,地上鋪了一層黏膩的紅色肉塊。
村民們被嚇得恐慌起來,他們沒有懷疑老頭。一來是因為老頭在村子里年齡最大,威望比較高,另一方面是老頭八十多歲了,根本不可能把這個人的頭砸成滿地的血肉。
這才是恐慌的開始。
死了一個又一個人,村民們害怕發(fā)抖。
兩個月下來,死了二十三個人,村民們知道他們村誰都不是兇手,也都知道,殺人的肯定不是人。
聽完這一切,奚嘉問道:“那為什么你們看到我們來,要那樣對我們?又不是我們殺了這些人。”
葉鏡之把這句話告訴了老頭,老頭臉色古怪,支支吾吾地沒有回答,而是說道:“你們要找人,去他們李家村。翻過兩座山,就是李家村,你們的朋友在那里?!?/p>
奚嘉又問了這老頭幾個問題,有些問題老頭回答得很清楚,有些問題卻回答的云里霧里,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答案,還是在故意隱藏些什么。
問完問題后,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除了知道這二十三個人是被厲鬼害死的以外,再沒有其他線索,更找不到裴玉的蹤影。在這個袁家村再待下去恐怕也只是徒然,奚嘉和葉鏡之對視一眼,奚嘉道:“葉大師,我們?nèi)ツ莻€李家村吧?!?/p>
葉鏡之:“好。”
葉鏡之先是用法術(shù)將那個袁老九的墳?zāi)够謴?fù)原狀,村民們看到他施展法術(shù),面露恐懼,一個個地不敢靠近。等他們離開村子時,那群村民還是緊緊拿著農(nóng)具,用古怪的目光注視他們,要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在村民中,有幾個婦女的眼神特別奇怪。她們幾乎是在用憎恨憤怒的眼神盯著奚嘉和葉鏡之。當(dāng)奚嘉二人已經(jīng)走到村口時,她們憤恨地往地上唾了口唾沫,奚嘉突然停住腳步,轉(zhuǎn)首看向這三個頭發(fā)凌亂、駝背弓腰的中年村婦。
葉鏡之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奚嘉的目光越來越冷,盯著那三個村婦,嚇得她們縮到人群后。然而除了她們外,那些村民也緊捏著農(nóng)具,他們眼中的憎恨沒三個村婦那么直白露骨,但似乎只要奚嘉一回去,他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砍上去。
葉鏡之低聲喊道:“奚嘉?”
奚嘉從口袋里掏出無相青黎,他輕輕地摸了摸這個還在生悶氣的青銅骰子,小聲地說道:“想不想打這群壞人?”
無相青黎正在委屈呢。它明明是幫主人出氣,主人卻讓它回來。聽了奚嘉的話,它頓時激動起來,期待地在空中舞動。
村民們驚恐地發(fā)出大叫,奚嘉低聲道:“別打死人,稍微打得他們鼻青臉腫就好?!甭曇纛D住,奚嘉轉(zhuǎn)首看向葉鏡之,“葉大師,我和無相青黎想這么做,你同意嗎?”
葉鏡之呆呆地看著媳婦,還沒反應(yīng),無相青黎嗖的一聲就竄了出去。
“?。。 ?/p>
“啊啊啊鬼!是鬼!”
青銅骰子化為一道黑色的光芒,穿行在村民之間。無相山的鎮(zhèn)山之寶,當(dāng)初曾經(jīng)殺進天工齋和神農(nóng)谷,逼得兩大門派不得不簽下合約,也曾經(jīng)跟著葉閻王殺進過酆都鬼門、殺進過“鬼知道”總部,此刻釋放出無盡的殺意和煞氣,打得這群愚民抱頭鼠竄。
它絲毫不覺得自己在大材小用,反而覺得十分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