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看見云知師哥沒?”流白站在籬笆外面喊,“掌門師叔問他哪去兒了,現(xiàn)在都過了戌時了,怎么還沒回來?”
扶嵐搖搖頭,跟戚隱一起把晾衣繩上的被單收起來。桑若抱著大木盆兒把水潑在泥巴路上,站在自家院里遙遙地道:“我也沒見著?!?/p>
“他是不是在外面過夜啊?”戚隱取了牙枝出來,蹲在屋檐底下漱口,“咱門規(guī)不是擺著玩兒的么?還管他回不回門?”
流白枯著眉頭說:“云知師哥和咱不一樣,門規(guī)對咱們來說是擺著玩兒的,因為掌門說咱們能耍幾個劍花兒學(xué)著樂就不錯了,可云知師哥不行?!?/p>
“大師兄可是未來的掌門?!鄙G嘣趯γ娲嗦暤?,“掌門師叔對他一向很嚴(yán)厲,劍術(shù)學(xué)不好要去祖師爺面前罰跪的。你瞧他那把有悔劍,咱們的都是破爛鐵皮子,只他那把是正經(jīng)的仙劍,那是掌門師叔砸鍋賣鐵買靈礦親手給他鍛的?!?/p>
太慘了,鍛把劍還得砸鍋賣鐵。戚隱吐出漱口水,拿巾櫛揩揩臉,又道:“你們白天見過他么?我清晨碰見他送蘭仙姑娘下山,不知道有沒有回來過?!?/p>
大伙兒都說沒,流白急了,道:“師哥真是的,掌門師叔還在那邊問呢。要是知道他夜不歸宿,不知要怎么罰他?!?/p>
雖然戚隱覺得云知這廝就該罰跪,好好抻抻筋骨,免得總是去禍害姑娘。不過畢竟師兄弟一場,戚隱撓撓頭道:“算了,我大概知道他在哪兒,我去把他弄回來,我?guī)煾改沁吥銕兔μ氯幌隆!?/p>
換了身衣裳出來,扶嵐已經(jīng)蹲在釘耙上等他了,肥貓躍進戚隱懷里,跟著他一塊兒上了釘耙。一路樹影唰唰,扶嵐這廝御釘耙跟奔命似的,狂風(fēng)扯著戚隱和肥貓的臉,一人一貓眼歪嘴斜。戚隱抱緊扶嵐的腰要他慢點兒,話兒還沒說出口已經(jīng)到了山下,釘耙驀地剎住,戚隱一頭撞在扶嵐背上。
暈頭轉(zhuǎn)向地下了釘耙,捂著腦門往蘭仙兒家走。兩邊屋檐下掛著一溜水紅燈籠,馬頭墻上一輪黃澄澄的明月,飛檐翹角上蹲踞小小的脊獸,有些菱花窗亮著燈,別人家的人影在后面挪來挪去。走了半晌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長樂坊又不是江南,哪來的馬頭墻?定睛一看,街道壓根不是長樂坊的模樣,倒是像極了吳塘鎮(zhèn)。
戚隱瞠目結(jié)舌站在原地,道:“這他娘的不是吳塘嗎?呆哥,你釘耙御過了,把咱們送吳塘來了?!?/p>
街面靜悄悄,無人回應(yīng),戚隱茫然回頭,竟發(fā)現(xiàn)扶嵐和黑貓都不見了,空蕩蕩的大街上只他一人兒孤零零站著。
戚隱懵了一會兒,往回走,萬籟俱寂,只有他的腳步聲。走了好半晌也沒見著長樂坊坊口的那棵苦楝樹,他心里茫茫然不知所措,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姚家。在烏檐下站了一會兒,到底沒進去,姚家只剩下一個老太太,見了面兒也不知道說什么好,還是算了。剛轉(zhuǎn)身,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喚:“小隱,回來了怎么不進門兒?”
這聲音熟悉極了,戚隱踅回身,正瞧見小姨立在燈籠底下。
“……”他差點嚇了個魂飛魄散,抖著嘴唇道,“小小小小姨!”
見鬼了,他姨詐尸了!
“你這孩子,一家人等你吃飯呢?!毙∫套哌^來牽他,拽著他的腕子進屋。戚隱寒毛直豎,沒敢撂開她的手,跟著她進了堂屋。姨爹、老太太都坐在桌前,小圓侍立一旁。小姨把他按在鼓凳上,姨爹慈眉善目地朝他微笑,戚隱瞪著他的嘴,想起數(shù)月前那九顆拳頭大的干癟頭顱從他嘴里躥出來。
鼓凳冰屁股,戚隱毛骨悚然地坐著,小姨執(zhí)起筷子一樣樣給他夾菜,“是不是又犯迷糊了?好好一個機靈孩子,被馬車一撞,成這般傻不愣登的模樣?!?/p>
“被馬車撞?”戚隱問。
“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小姨滿臉憂色,撫了撫他的后腦杓,戚隱疼得一哆嗦,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腦袋后面竟然有個創(chuàng)口。
老太太愁眉苦臉,“再給小隱尋個郎中來。小隱,你都忘了?三個月前你去給你姨抓藥,腳下不看路,還沒到藥鋪門口就讓馬車給撞了。腦袋上破了一個大口子,一躺就是仨月?!?/p>
姨爹也揣著袖子嘆氣。
戚隱愣愣睜睜,瞧著這一桌子人兒,姨爹、小姨、老太太,還有邊上站著的小圓,一家人整整齊齊坐在燭火里,飯菜的香味兒縈繞鼻尖,外頭街道傳來篤篤的敲梆子響,月亮掛在當(dāng)空,仿佛他記憶里的妖鳥食人只是一場噩夢。戚隱覺得自己肯定是魔障了。一發(fā)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大家都嚇了一大跳。
小姨睜圓眼睛,喃喃道:“完了完了,這孩子真傻了。遠(yuǎn)道,你還不快去請大夫!”
“好好好,我就去?!币痰琶﹄x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