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嫉恨一閃而過,李朗堆起了笑容,快步走了上去:“大兄,你終于醒了!我已經(jīng)派人去請孫醫(yī)工了,少頃便到。”
他的聲音真摯,面帶喜意,任誰看,都是一副關(guān)切模樣。然而床上男子并無作答的意思,不緊不慢喝著碗中的粥水。這是他專門點的豆粥,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醒來之后,梁豐就執(zhí)意要喝豆粥,還點名要小豆。先后吐了兩回,還是大量飲用,就跟餓殍投胎似得。
李朗也不見怪,溫和笑道:“大兄,你也莫要太過憂心。服散昏厥乃是常事,只要散去藥力就無大礙。你先好好養(yǎng)病,把那些俗事暫且放放。對了,聽說你喝不進藥汁,回頭讓蒹葭取些蜜餞來,沖沖苦味。藥湯嘛,該喝還是要喝的?!?/p>
一碗粥終于見底,那男子把手中的空碗遞給了身側(cè)婢女,淡淡道:“多謝三弟?!?/p>
那人的嗓音不見往日清亮,多出一絲喑啞,卻也無損聲音悅耳。李朗用力壓住心頭恨意,笑道:“你我本就是兄弟,何必見外?,F(xiàn)在身體最為重要,如果有什么需要,盡可吩咐蒹葭,她會安排。”
說著,李朗彎下腰,親自為那人掖了掖錦被:“大兄,我知道你不耐煩吃藥,不過身體要緊,不能由著性子胡來?!?/p>
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梁峰撩起眼簾,看了眼面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微微頷首:“勞煩三弟了。”
不咸不淡又安慰了幾句,李朗并沒有說雅集提前的事情,溫和笑道:“等到你精神好些了,娘親也會來探望。暫且安心養(yǎng)病吧。蒹葭,你這兩天就跟在大兄身邊,好好照看?!?/p>
那侍女乖巧的應(yīng)道:“小郎君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顧梁郎君?!?/p>
安排好了事宜,李朗不再逗留,起身告辭。留下的侍女蒹葭倒是不見外,自顧吩咐道:“綠竹,你去灶上看看湯藥如何了。熬好的話,盡快取來,別耽擱了?!?/p>
綠竹畢竟年紀尚小,愣了一下,偷眼看了看自家郎君,唯唯諾諾退了出去。蒹葭笑著把撩起的帷帳放了下來:“梁郎君,還是多歇息會兒吧,剛剛醒來,不宜太過勞神?!?/p>
帶著無可挑剔的姿態(tài),床幔落下,隔絕了交流的空間。看著輕柔的帷帳,梁峰唇邊掠過抹譏笑,躺回了床上。
上次昏迷后,他做了一個相當(dāng)漫長,且古怪至極的夢。夢中,出現(xiàn)了一些人和事,有些模糊,有些清晰。夢里的主角,是個名叫“梁豐”的世家子弟。家祖名喚梁習(xí),官拜大司農(nóng),位列九卿之一,受封“申門亭侯”,邑百戶。這些官銜有多重,梁峰并沒有直觀概念,但是可以肯定,梁家算得上名門??上Я毫?xí)為人太過清廉,家資不豐,兒子、孫子又陸續(xù)早逝,沒能成為新的豪門。到了梁豐這一輩,梁家已經(jīng)只剩個空頭爵位了。
因為連年戰(zhàn)亂,朝廷有意削除一些官爵,如果梁豐再次無法任官,這個“亭侯”爵位估計是保不住了。因此梁豐才拋下幼子,前往上黨郡縣參加三年一度的“九品官人考評”,謀求一個官位。
他落腳的地方,正是姑母梁淑所嫁的李家。李家是上黨銅鞮李氏別支,郡望怕是還比不上梁家,梁淑的幼子李朗正巧也要參加此次品評,于是殷切接待了這位表哥??上н€沒住上幾天,梁豐就重病昏迷,直到今天才醒了過來。
只是醒來的,換了一個芯子。
梁峰不是個歷史迷,也不清楚那些繁復(fù)的細枝末節(jié)。但是夢里的東西告訴他,封梁習(xí)的那位皇帝姓“曹”,而當(dāng)今的帝王,復(fù)姓“司馬”。加上九品中正制,再怎么淺薄的歷史常識,也能得出一個答案,這里是西晉,上承三國亂世,下啟五胡十六國的短命王朝。
他莫名其妙的,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時代,換了一個陌生的身份。借尸還魂嗎?
從深夜的京郊到一千多年前的古代,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會心存疑慮。然而梁峰干得就是刑偵,不需要多看,他就能分辨出身邊這些人,這些物件的真實性。再怎么奢華的影棚,也做不出這樣的效果,更別提他換的那個皮囊。這他媽可不是個玩笑!
深深吸了口氣,混雜在香料中的苦臭藥味浸入心脾。梁峰把腦中那些繁雜的東西壓了下來。弄不懂的事情,就先放放吧?,F(xiàn)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梁豐”的死因。他會上這個身,估計不是偶然。是誰害死了這個身體的原主?沒能達成目標,兇手是否還會繼續(xù)行兇?他們的作案動機又是什么?
被鎖在了這具殘軀內(nèi),甚至腦中的記憶都混亂了起來,但是梁峰無法放手,任原本的自己泯滅消失。瞥了眼守在外面的侍女,他緩緩闔上了眼睛。